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la)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如果乌拉那拉氏重生(穿书)》 作者:西月白   文案:   林芝儿连穿两次。   第一次穿进正史里,穿成了乾隆的第二位皇后,乌拉那拉氏。   本想做条咸鱼,享享荣华,弘历却对她情有独钟。   最终是她对不起弘历。被赐了毒酒。   第二次,穿入了曾经看过的一本半架空乾隆年间的小说中。   穿到了一个反派炮灰的身上,林芝儿怂,原主却心狠手辣,在帮原主完成心愿前,原主会一直在林芝儿的脑海里。   而这一次,真正的弘历也穿了过来。不止弘历,还有他?还有她?   原主想护傅恒,林芝儿想护弘历。   在每天和自己打架的过程中,林芝儿发现,这本书的水好像比自己想得深,每个故事后面都还有故事。   而真正的反派,似乎还藏在暗处,观棋不语。   林芝儿一步步发现了前世的秘密和此世的真相。   也想要改变书里的所有悲剧。   到头来,她发现,傅恒越来越像弘历了...   大把发糖,小虐怡情,HE。   ======   弘历:朕的皇宫是你的,朕的猫也是你的。   大反派:天下和你,都是孤的。楼上的猫也是孤的。   三公主:楼上都是大猪蹄子。芝芝你就是我的猫猫。饿不饿?要吃绿豆糕还是芙蓉糕?   傅恒:此生,唯愿护你周全。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女配 穿书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芝儿,傅恒,弘历,云在渊 ┃ 配角:穆芝,落茵 ┃ 其它:重生,反转,脑洞,逆袭   一句话简介:白月光替身怂包的逆天改命之路   立意:关于爱,善良和勇气 第1章 前尘   乾隆江南巡游,御船上。   咯吱,门开了的声音。   青芝从梦中醒来,只觉得昨夜漫长,头疼。   她坐起来,抬手揉着鬓角,看向来者的方向。   咣当,跟在弘历后面的太监,兀的将手中端着的瓷碗打碎了。他随即猛地跪在了地上,全身颤抖道:“奴,奴婢知错了,请皇上责,责。。。责罚。”声音也抖得厉害。   他不像是在为自己打碎瓷碗请罪,倒像是不敢抬头,怕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青芝对上弘历的眼睛。   他定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却在剧烈的晃动着。   愤怒,痛苦,伤心,难以置信,在他惯常平静如水的眼中交杂着。   青芝还未彻底清醒,一头雾水。怎么了?   她立刻低头看看自己,是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对吗?余光却瞥到了侧旁。。。   旁边睡了一个人!青芝吓得瞬间跳了起来,旋即拉过一旁的绣金凤大红披风,裹在自己身上,向后撤了两步,不稳的撞在了身后的桌子上。   她扶住桌子,定睛一看,床上躺的人是和亲王,弘昼。   他们的衣衫,有的铺在地上,有的搭在床边。温存暧昧的余味能从凌乱里开出朵花来。桌上还留着昨晚点的几只红烛,两壶江南春。方才一碰,叮铃作响。   屋子里熏香郁郁,好一幅春宵苦短醉魂销,芙蓉暖帐玉烟生的画面。   青芝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立刻转头看向弘历,张了张嘴,可是半个字都说不出口。几幅模糊不清的画面伴随着头痛在脑中一闪而过,抚摸着她身子的有温度的手,热切的喘息,滚烫的唇。   每一幕都灼心。   怎么会这样?青芝摇头。   昨夜,她确实是偷偷和弘昼喝酒来着,也不知道喝到了几时。喝得开心,聊得畅快。   可是,怎么会同寝而眠呢?!不可能啊。后面那些模糊的记忆。。。更不可能啊。   弘历将眼中多余的情绪隐去,只剩下一层寒霜,凌冽刺骨,抬眼就能刺穿人心。他眉头深锁,定定的看着青芝。   虽已不是少年,可他眉眼依旧,如兰如雪,一尘不染。身骨里尽是帝王的孤高和威仪。   可当下站着的身子却有些许僵硬。   他从未用这样的目光看过青芝,此刻,眼底的心痛和厌恶却一览无遗。   半晌。   “看来,翊坤宫的后位,容不下你了。” 他嗓音沙哑,只说了这一句。压抑着所有情绪。   落音低沉,没有一丝温度,让人在炎夏里瑟瑟发抖。   他从未如此决绝的和她说过话。   说罢弘历头也不回的走了。一旁的太监连滚带爬的跟了出去。   很快,两个侍卫进来,将还未清醒的弘昼唤醒拽了出去。弘昼一脸茫然,平日里玩世不恭的眸子里几丝极少见的慌乱,还未等他理清头绪,便已被拉出了门外。   一切发生的太快,青芝还来不及追出去,来不及多说一句话。   啪,门被关上,上了锁。   太监尖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皇后娘娘,皇上吩咐,您即刻禁足。容后发落。”   青芝跌坐在地上。怎么会这样。。。   原来是这样。   =====   两年前,林芝儿在自己世界里的20xx年。这一年,开年不顺,又是火灾又是病毒,她一度认为大概世界末日快到了。   末日确实到了,不过不是世界末日,只是她的末日。   ICU重症病房,她呼吸衰竭,意识渐渐模糊。在昏睡过去的前一刻,她并未意识到自己要死了,还惦记着那本没看完的架空清朝小说。。。   一睁眼,一闭眼。一辈子就过完了?   不是,是一辈子又开始了。   她穿越了。   穿越到了清朝,成为了那个历史上极其有名的,断发后被厌弃的乌拉那拉皇后。林芝儿虽然不能算是熟知历史,可是还是颇为了解乾隆的那段历史。   乾隆在二十一世纪是个大红人,有太多改编版的故事和电视剧了,虽然她也琢磨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但是大体还是了解的。   比如,乾隆是一个后宫佳丽三千,风流佳话十里的浪荡公子哥。   比如,乾隆一生有两个皇后,第一个是白月光,第二个是臭水沟。   比如,他巡游江南,四处采花,夏雨荷,冬雪暮,春露浅,秋霜凝,可是数不过来。   又比如,他还帮助一个小丫鬟一路过关斩将,逆袭成了皇贵妃,俗称令妃。   佳话一抓一大把,可惜自己却穿成了结局最令人唏嘘的那个被厌弃的皇后。林芝儿知道,想要改变历史那是不可能的,自己过来,最多按剧本走完这一生。是福是祸,都是命。   所以,她的生存法则就是,好好的扮演这个角色,好好地享受荣华富贵。不掺和,不动心,一条咸鱼做到底。然后,该死时就果断的死,反正她都死过一次了。   现在过的每一日,已经是赚来的了。   她隐约记得,在乾隆巡游江南前,皇后的人生其实还是顺风顺水,尽享荣华的。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真实的乾隆和电视剧里的乾隆。。。不太一样。   那时,青芝病了许多时日,昏迷不醒。御医说这病来得急又凶,能不能醒要看青芝自己的造化了。   青芝是没醒来,醒来的是林芝儿。不过从那时起,林芝儿就是青芝了。   初见乾隆时,他步履匆匆的进了门,径直走向自己。   金黄的锦缎龙袍,些许晃目,像是光芒跃进了暗林,整个屋子都亮了几分。   他目光里满是焦灼,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林芝儿看着他,内心赞叹,原来乾隆长得如此好看,怪不得有那么多风流佳话。   他的脸似是精雕细琢出来的,薄唇淡若杏花,衬得一身诗意如兰如雪,出尘不染。   一双桃花眼虽总是淡漠疏离的神色,可一抬眸,一蹙眉,皆可撩人心弦,轻而易举就能在姑娘心里烫下一个难忘的印儿。   林芝儿看着他,愣了半晌。   他不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人。他是那个可以决定谁能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人。   最让林芝儿想不到的是,乾隆对她好,很好,好得出乎意料。   两年,一直都很好。   林芝儿没有青芝从前的记忆,也不知道从前是如何。但是她坚信乾隆是史书和电视剧里描写的那种人,也坚信自己的命运会按历史发展。按她记忆里的年限推测,她知道自己作为青芝大概也没几年好日子了。   所以紧紧遵循一早就定好的生存法则:不动心,不掺和,看看古代帅哥,享享荣华富贵,一条咸鱼做到底怂怂的活完这两年。   什么江山社稷,百姓疾苦,与自己无关。   什么心机手段,前朝后宫,能躲多远躲多远。   什么情有独钟,宠冠后宫,都是毒药,最好别来。   她偶尔还会做点小坏事,因为她觉得自己的结局就是以坏人的方式结束的,何必要一直那么累的做好人呢。   上一辈子,她就是一个标标准准的大好人。如果捡到钱,一定要交给警察叔叔。如果看到老奶奶摔到了,那一定要上去扶一扶。如果社会需要她,那她便会紧赶着慢赶着要去做贡献。   所以作为一个新晋白衣天使,她贡献着贡献着,就把自己贡献到ICU了。然后,就死了。   这不是做好人也没做出什么好结果么。   于是现在作为青芝的她,花钱大手大脚,肆意挥霍。穿金带银,纸醉金迷。没事干就常常溜出宫去。不过这些,都是偷偷摸摸。行事低调,方能长久,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但她没想到的是,乾隆对她,是真的好。   知道了她喜欢出宫后,还愿意陪她出去玩。美其名曰,微服私巡。   每到下雪天下雨天,无论弘历多忙,都会回来陪她吃晚膳。宫里最好的厨子都赐给了翊坤宫。   有什么新鲜玩意,新收的贡品,弘历都会选最好的送来翊坤宫。   她喜欢荣华,就赐她一宫特权。国库就是她的小金库,想要什么,随意取用。   她喜欢集市的纷繁热闹,就每月都在宫里举办市集宴会,物品种类都是按着她的喜好来挑选。   她喜欢赏月,他便建了沉月楼专门给她赏月,陪她放天灯许愿。   她喜欢什么,便许她什么。她不喜欢什么,他从不勉强。   好像在弘历眼中,后宫佳丽三千皆是过眼云烟,江南春色万里比不上她浅笑眉眼。   后位给她。隆宠,荣华,自由,都给她。   林芝儿也不是完全不动心。但是她每次都会小心翼翼的劝自己,保护好这颗脆弱的小心脏。也时时刻刻都提醒着自己,等到他厌倦了,随时就会遗弃自己了。   后来,她习惯了这种宠爱,特权。一切倒渐渐变得理所当然起来了。好像他爱她,对她好,是理所当然,因为他离不开她。而她不爱他,也是理所当然,因为最后,她知道他会厌弃她。   可没想到的是,在江南游船那一幕之前,他从来没有变过。   倒是林芝儿自己,渐渐变成了自己不熟悉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比一筐爱心,不知道有没有小天使能看到。   忐忐忑忑深夜发文。   每日一更,可能是9点,可能是12点。 第2章 冷宫和毒酒   弘历目睹江南游船上那一幕后,将林芝儿关入了冷宫。这一次,冰冷而决绝。   就好像多年的耐心,终于在那个春光无限的清晨用完了。他心里关于她的所有爱意,期待,都在看到那个红罗帐的瞬间,荡然无存。   林芝儿很久没有过冷宫里这样子的生活了,从她穿越过来起,每日就是锦衣玉食,香软细锭,山珍海味。   手从不占尘,眼从不染灰。   在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的宠爱里,要什么有什么,生杀予夺都只是一句话的事。   她已经忘了,什么叫凄苦,什么叫孤独。   也忘了,什么叫惜福。   至于江南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林芝儿不知道。她不相信记忆里模糊的画面是真的,可她也不敢再细细回想。   冷宫里的时日,虽然贴身婢女兰薇依旧像往常一样尽心尽力的照顾着她,可她还是感受到了那清冷寒夜里无边的孤独,感受到了食不果腹无人问津的凄苦。还有失去一切荣华和自由的绝望。   他终究是帝王,有一颗难测的心。可让他寒了心,便是真的无法挽回了吧。   冷宫庭院里有个秋千。林芝儿时常坐在上面,荡了又停,停了又荡。想着,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曾在这个秋千上期盼着大殿上的那个人,却只能独自落泪,在此终了残生。   从她穿越过来,便好像从来没有认真了解过弘历,也从来没有细细琢磨过他。开始,想着能避则避。后来,觉得一切理所当然。   直到来了这冷宫,整个世界都沉了下去,只剩下这个寂寥的院子。她才开始回想。   也开始后悔。   其实,他是那样好。   他不喜欢说话,喜欢写诗,一坐便是一个下午。   他神色总是漠然,骨子里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孤高和威仪,可是他看向自己时,目光却总含了几分柔软。   他读书认真,勤于政事,无论做什么都一丝不苟,从来遵守规矩,条条框框,严丝合缝。只有对自己,些许不同。   他慧骨天成,谋略,胸怀胜过天下所有男子,可和他在一起时,却感觉不到一丝压迫或紧张,总让人觉得自然,轻松。   像午后翻开书卷时浅浅扑面而来的笔墨香气,像夏日拂开门帘时缓缓穿过脖颈几缕和风。   林芝儿坐在秋千上,如此思量着,便笑了。旋即摇摇头,此时此刻的弘历,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幡然醒悟了,后悔了。   不过,自己是后悔没有认真爱他。而他,则是后悔对自己那般上心,何其不值。   林芝儿笑着笑着,眼中便泛上了晶莹。   明明有机会,在这样的结局前,做许多事,让一切变好。明明在这样的结局前,自己可以像弘历待自己一般待他。明明应该珍惜那些感情,那些善意。可是她却都没有。   无论那夜有没有发生什么,终究是因为自己过于随意,才有了那一幕,让他伤心。   但是她也明白,与其说弘历是因为那一件事伤心失望的,不如说,那是让他伤心失望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此聪明的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从未真正相信珍惜过他的感情,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始终处处提防。   他的心灰意冷本就不只是那一幕造就的。   人呢,不论实际怎样,总有那么一些时候,以为自己活得跟明镜似的,什么都清楚明白。非得等到被浇了一大桶冷水,被拿走了原本拥有的东西,被困在了一无所有的处境里,才会开始真正明白,开始反思,开始看清过往那些自以为是和自作聪明。   可是,不是每一次,命运都给弥补的机会。   林芝儿用洗得有些许泛白的袖子擦干了脸上的泪,从秋千上跃了下来,稳稳站定在空寂的庭院中。   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还是想再试一试。   如果按历史的发展,她是不会再出去了,不多时日便会死于冷宫。但既然已经知道是如此的结局了,还能比这个更坏吗?   所以,为什么不挣扎一次。去告诉弘历,那夜本只想和弘昼喝酒,聊天,再无其他。去弄明白,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去告诉弘历,自己的心意和后悔。   她写了长信,托人送给弘历。   信送出去的第二日,便是上元节。   天光未亮,兰薇还未醒。林芝儿已经坐在秋千上了,看着冷宫院门的方向发呆。兰薇出来时,林芝儿的裙摆上已经上了一层薄霜。   林芝儿一动不动,看着院门的方向。   上元节是宫里最热闹的日子。今日宫中,以往的肃静荡然无存,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绸缎彩饰随处可见,四下洋溢着喜庆的气息,宫人们穿行的步子都比往日轻快许多。   晨曦透过淡云洒落紫禁城的青石板砖上,落下一地的暖香。衬得那些甬道上的欢声笑语更加美好。   可冷宫门前,却始终死般沉寂。只有上空偶尔飞过的一两只乌鸦,扰了这一院的冷清和寂寥。   芝儿一直坐在秋千上,等着。   就那么等了一日。   日薄西山时,她敛了目光,垂下眸子,睫毛在眼帘下打出一片阴影。   她仍旧未动。整个人都坐得僵硬了。   兰薇劝了几次,她都不听。兰薇把方才从门口拿进来的干干巴巴的馒头放在桌上,走回院子里站在芝儿身后,微不可查的叹口气,刚欲张口劝芝儿进来吃点东西。   芝儿便先开口了:“方才送饭的太监说了什么?”   兰薇一愣,又张了张口,望着芝儿单薄的背影,半晌没说出话。   “我都听到了,令妃升了皇贵妃?”芝儿未回头,望着悄然漫上的夜幕,声音显得干涩。   冷风过,两片枯叶落在她的身上。她看着枯叶,指头微微一颤,却仿佛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兰薇犹豫道:“是。升了,皇贵妃。摄,摄六宫事宜。”   皇贵妃本是形同副后的存在,摄六宫事,便是替皇后理事。   他是真的不需要自己了吧。其实,自己是皇后时,也从未尽过那些该尽的职责。想来也该惭愧。   可当下,终究是伤心多于惭愧。   她从秋千上下来,脸色发白。因为坐久了腿发僵,她跌倒在了地上。   兰薇见状,赶忙的芝儿扶了起来。人还没站稳,兰薇便哭着说:“娘娘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往日里,皇上对娘娘那般好,可如今,却如此狠心。怎就不念半点昔日情分。”   芝儿轻出一口气,微凉的气息在空气里化成一团雾气,她摇摇头:“不怨他,怪我。怪我。”   些许委屈,随着呼出的那团白雾,消散在空中。   能怨谁呢。   兰薇扶着芝儿回到了房中,芝儿看着发硬的馒头,微微出神。   突然一串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看向门口,李嬷嬷身后跟着两个太监,匆匆进了屋子。   李嬷嬷是弘历用惯了的老人。   两个太监,各自端着一个盘子。一个盘子中摆着一个酒壶,一个盘子中承着一片白色绸缎。   芝儿微微一怔。兰薇已经腿软,跪在了地上,颤抖着啜泣起来。   “皇上下旨,今日是个好日子。让奴婢来送娘娘上路。”李嬷嬷垂眸,话语里没有一丝感情。   “我。。。”芝儿想说,我想见皇上一面,转而想起来,电视剧里每个妃嫔被赐死前都会说这句话。   然而不会有用。   李嬷嬷也定会回一句,皇上是不会再见您了。   果真,挣扎了也是无用。不说也罢。   芝儿垂了眸子,临死了,自己还是这么怂。可是,弘历真的如此绝情了么?   真的就要杀了自己么。   “娘娘,皇上赐了毒酒和白绫,您自己选一个。”   芝儿微微闭眼,可不就是真的要杀自己么。历史里就是这样的结局,这命早就定好了的,终是一切都顺着那轨迹。   挣扎也无用。   就这样吧。他赐的荣华,他赐的爱恨,亦是他赐的生死。这命本来也不是自己的,现在该还了。   便还吧。   那些后悔,那些委屈,那些不甘心,终究是没有出口了,也没有机会了。但这一死,也算是两清了。   “毒酒。”芝儿道。   “娘娘。”兰薇哭着拽了拽芝儿的裙摆,芝儿无动于衷。兰薇跪着到了李嬷嬷面前:“嬷嬷,求求您了,您让娘娘再见次皇上吧。娘娘是被冤枉的,那夜定是有误会的。求求您了嬷嬷。”   “皇上的圣旨已经下了,姑娘还是不要为难老奴了。”李嬷嬷向后退了一步,方寸距离,是尊卑亦和漠然,旋即轻轻拉出兰薇握住的衣角。   李嬷嬷冰冷的面庞,没有一丝动容。宫里的生死,她看得多了。   芝儿看着太监在她面前倒出那杯酒。杯中酒,清澈如月,却是断肠毒药。   兰薇想过来拦住芝儿,却被另一个太监牢牢拉住,动弹不得。她呼喊着:“娘娘,不要,不要!”   芝儿未再看兰薇,都是定数。   生如此难,死却如此易。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这次便痛快点吧。   她一饮而尽杯中酒,毒发作的快,烧心断肠的痛。   在那蚀骨的痛中,芝儿觉得身子在慢慢往下沉,渐渐失去了所有知觉。沉入了无尽的黑暗和无尽的寂静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那一句【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3章 杀人凶手   【起来】   “起...来...?我还能再起来?”   【起来,别废话。】   “......” 谁,这么凶。   林芝儿睁开眼睛,蓝天,白云。小河,树林?   她猛地坐了起来,看看自己。她身上是淡绿色的丝衣,湿透了,隐约能看到里衣的颜色。林芝儿抱起双臂挡在胸前。   她随即一愣,不对,刚才谁说话呢?四周明明空无一人。   【我】   声音入了耳,林芝儿吓得一颤,环顾四下,确实没人。   【蠢。我,就是你】   林芝儿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我,是谁?这是哪里?我不是死了么,为什么会在这?   【你是谁?我还想问你呢。】   “我是…乌拉那拉青芝。不是,我是林芝儿。”   【嗯?到底是谁?】   “我,我这是又穿越了么?”   【你不会是个傻子吧】   “……” 这人,好像不太好相处。   在和脑海里那个霸气侧漏又冰冷的声音交谈了片刻后,林芝儿明白了,自己确实是又穿越了。   不过这一次,她是穿入了21世纪临死前看的那本小说里。   那部小说半架空清朝乾隆年间。半架空,弘历在里面。令妃落茵,皇后乌拉那拉氏青芝,都在。大清变为了清国。   一句话介绍那部小说便是,男主傅恒和男二弘历都爱令妃落茵,落茵爱傅恒,但最终也没能在一起。结局是所有人都死了,清国国灭。满篇悲剧。   结局,她知道是知道。可是,是怎么走到那个结局的呢。许多故事情节她记不清了,脑子里思绪有点乱。   她穿过来的这个死又没死的原主倒和宫廷里的那些人没什么直接关系 ,是醉霄酒楼老板娘的小女儿,穆芝。商贾之女,虽有钱,身份地位却卑微。   小说里,她在前三章就死了,是个设定逆天却没什么存在感的炮灰。   她应该就是死在了自己醒来时旁边的这条小河里,但是现在因为自己穿过来了,所以她没死,变成了,半死不死?   【你才半死不死】   “我……”   【现在身体是你的了,但我心有不甘。你帮我实现一个愿望,实现了我就会走了】   “什,什么愿望?”   【傅恒失忆了,他不记得我了。你让他记起我,记起过去的美好。你帮他实现入军机处,封一等公爵,报效家国的心愿,我就离开】   “这么…难。要不,你回来这身体里,你让我离开吧。”   【我回不去了,你得替我好好活下去】   “......活着太难了。”那一刻,林芝儿想到了之前的两辈子,心里些许发怵。又想到这部小说的结局,心更是一沉。   【那也比死了好】   比死了好,么。   林芝儿半晌未说话,是了,比起无尽的黑暗和沉寂,这有颜色有温度的世界多少还是更好些。   【你不是也有心愿么,你不是喜欢弘历吗?】   听到弘历二字,林芝儿眼中起了一层雾:“这个世界里的弘历,也许不是我世界里的那个弘历。而且即便是他,我也不知道还该不该见他。”话里几分犹豫。   【呵,你说是这么说。口是心非的女人】   “我......我说不过你。”   【我觉得,你是不是有点怂?】   “你......”林芝儿从地上站起来,撸了撸已经晾干的袖子,一副要吵架的气势,张口半晌,却道了一句:“你,你说得对,我就是很怂。而且,我觉得怂没什么不好的。”话音收尾,还软了几分。   【……怂,一点骨气都没有】   “我…你,我不和你说了。家在哪?我要回家,我,我饿了。”   【好,你先沿河走两步,救一个人,救了人我就带你回家】   林芝儿按穆芝说的沿着河边边走边张望:“救什么人?”   【长公主,端柔】   林芝儿一个踉跄,差点又掉回河里去。   她虽然小说没看完,许多细节也没记住,可是端柔公主这个人她印象深刻。   端柔是弘历的长姐,弘历素来敬重她。她自幼性格跋扈张扬,与弘历截然相反,年幼时,端柔曾处处护着弘历,所以弘历登基后,也给了端柔许多特权。亦对她礼敬三分。   端柔年幼时的飞扬跋扈后来顺理成章的变成了心狠手辣,她仗着弘历的宠爱更是肆无忌惮。买卖官职,虐待宫人,谋财害命,贪享荣华,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永远不会认为自己有错,也似乎永不知足。   她曾将一个宫女斩去手脚,挖出眼睛,割去舌头,做成人彘放在罐子里数月。   也曾将自己深爱的准驸马阉成太监,打断双腿,困于身边一世。   想到她的阴狠毒辣,便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林芝儿隐约记得端柔说过自己一生最爱三样东西:金山银山,锦衣华服,还有。。。   第三样是什么来着。林芝儿想不起来了。但这样的女子,林芝儿不想招惹。   “要,要,要不别救了吧,她没做啥好事。”林芝儿犹豫道。   【必须救,救了她,才有机会接近傅恒】   “可是。。。”   【快点!别可是了,废话真多】   穆芝凶巴巴的打断林芝儿,吓得林芝儿一个激灵。转瞬她便看见了河边两个身影,一半浮在河中,一半搭在岸边,她无奈又犹豫的走了过去。   “这怎么两个人,哪一个是长公主?我应该两个都拉上来吧。”   【救左边那个穿大红色云袖绸衣的女子,她是端柔】   芝儿匆匆拽住端柔,将她拖到了岸边。将她放平后,芝儿探了探她的呼吸,还有气息。芝儿叹了口气,走向河中另一个女子。   【她已经死了】   芝儿刚走到河边,霎时一愣,顿了顿脚步:“你怎么知道?”   【我掐死的】   “什么?”芝儿被吓得脚下一滑,噗通,又跌到河里。   这一跌,也不打紧,她赶忙自己往岸上爬,但手脚被吓得有些许僵硬,动作也不太利索。   这时突然从林子里冒出来一个人,看样子是过路人,恰巧看到了这一幕,他匆匆将林芝儿拉了起来,然后又赶忙将旁边那个女子拖上了岸。   于此同时,几个侍卫模样的人也赶了过来。   “端柔长公主,端柔长公主!”那几个侍卫看到端柔,就慌张的围了过去。   “咳咳,咳咳,呛死我了。”端柔咳嗽了两声,醒了过来。警觉的看向四周,发现周围都是自己的侍卫,才放松了下来。   她旋即看向自己的红绸衣,衣衫虽已湿透,可华美贵气不减半分。她故作端庄的整理片刻衣衫,扶了扶自己已然凌乱的发髻。   转而才想到什么,赶忙道:“穆芝和茉浅呢?”   随即她余光瞥到河边有人,看向河畔,挥手示意侍卫让开。   “长公主,我,我没事。”林芝儿回了神慌张应声答道,眼睛却回避了端柔的目光。   端柔不动声色松一口气,看向茉浅的方向。   “这位姑娘已经断气了。” 方才突然从林中出现的那个公子探了茉浅的呼吸后张口道。   林芝儿这才注意到那位公子,他面庞白净,一只木簪子束发,清瘦而俊俏,腰间佩着一个略显陈旧的香囊,一副清贫书生的模样。   端柔听到程茉浅已经断气了,一阵晕眩。她旋即挥一挥手,示意身旁的侍卫快去查探。   侍卫探了探茉浅的脉搏气息后,向端柔摇了摇头。   端柔闭一闭眼。沉默片刻。   “可是这位公子救了我和穆芝?敢问公子尊姓大名?”端柔问道。   公子浅摇头道:“在下周无绍。救了姑娘你的应该是你口中的穆芝姑娘。”说着他瞥了一眼林芝儿,看回端柔继续道:“在下过来时,姑娘你已经在岸上了,穆芝姑娘正要救这位溺水而亡的姑娘,但她不小心又滑入了河中,在下刚好看到,所以搭把手把她拉了上来。”   闻言端柔感激的看眼林芝儿。又和周公子道了谢。   剩下的事,都交给了那些侍卫。   端柔让侍卫护送林芝儿回了醉霄酒楼。   林芝儿一路回家都心虚又慌张。她忍不住默念问慕芝:“ 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掐死程茉浅?”   程茉浅是程将军府的长女。林芝儿记得书中,程茉浅自幼便认识穆芝。端柔长公主又程茉浅交好,且喜欢出宫游玩,所以便通过程茉浅结识了穆芝。端柔长公主不时会约她们二人在宫外相聚。   今日,便是端柔长公主邀她二人坐船游玩,还刻意甩开了跟着她们的侍卫。但不成想,小船在河中出现了意外,翻船了,程茉浅和穆芝都死了。   只有端柔格格被救了。   但很显然,一切并不像书中描写的那么简单。   【因为我讨厌茉浅,而皇上却将茉浅许配给了傅恒当福晋。】   “……什么…你…。”林芝儿有点不能相信,她以为是茉浅做了什么对不起穆芝的事,所以穆芝才杀了她。可这么听来,穆芝完全是因为嫉妒而杀了茉浅。   现在,就变成了是自己杀了茉浅。   【杀都杀了,你慌张也没用了】   “我…你…杀人是不对的。你怎么一点悔意都没有。”   穆芝不搭理,继续道:   【皇上设了学堂给宫里的公主格格们教书,傅恒被指名为讲学先生。而格格们伴读的人选,是由端柔长公主来定的】   “哦…怪不得… 原来你想让我当伴读?”   【对。所以今日沉船之事,也是我安排的。一石二鸟。回去以后,你就写信给长公主,说自己想当伴读,也想多结识些京城权贵,更好的为长公主效犬马之劳】   “......”这缜密的心思,周到的措辞,有点可怕。   【你觉得我可怕?这有什么可怕的,呵。是你太胆小太笨】   我胆小,我笨?林芝儿憋了半天道:“没你聪明我承认。但你杀人这事,无论怎样都是错的,不应该。”   【她在我面前素来趾高气昂,为人亦嚣张跋扈。杀了她,不过是为民除害】   “她不好归不好,但人命关天,这些是非对错,不是我们一句话就能定的。”林芝儿耐心道。   【反正她也死了,就算你对,我错。死都死了,还能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是了,你也已经死了,算一命换一命了。   哎。   作者有话要说:  1V1 第4章 傅恒的白月光   回到醉霄酒楼,林芝儿就按穆芝说的写了那封信,次日一早就送去给了长公主。   其实,林芝儿也是想离开醉霄酒楼的。她隐约记得,穆芝的娘亲,穆绸,人称穆三娘也是个狠角色,眼中只有利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而穆芝的姐姐,穆雪,则是京城里有名的交际花,手中有一家青楼,凝花楼。她处事圆滑,行为放荡,嗯….是个不可描述的女子。   说到底,她们家有钱是真有钱,但被人看不起也是真被人看不起。   待在这样的地方,倒不如进宫当伴读。   一切如穆芝所料,端柔长公主很快便应允了,将她列在了伴读名单上。   “呦,出息了。能去宫里给公主格格们当伴读了,看来我们穆家以后还是要靠妹妹你啊。”穆雪慵懒的倚靠在椅子上,斜眼睥着林芝儿。她雪白的手臂露在外面,轻捏一柄羽扇,缓摇慢扇。   穆雪是个美人,眼波流转含情脉脉,肤如凝脂,腰似柳枝。一颦一蹙,都风情无限。   不过,小说结局,死得异常凄惨。   林芝儿埋头吃饭,没有接话。   穆三娘夹了桌上的清蒸鲈鱼鱼头放在了林芝儿的碗里,抬头瞪一眼穆雪:“瞧你那话里的酸味,芝儿自幼喜欢读书,能有今日,那也是她自己努力挣来的。你看看你。”   说着又瞪了一眼穆雪。穆三娘好像偏爱穆芝。   这让林芝儿更加不自在。她匆匆巴拉了两口饭:“鱼很好吃,我吃饱了。我先回房了。”   说罢便逃走了。   “诶,怎么又不好好吃饭。还没说上两句话,又走了。” 穆三娘眉头微皱,语气里是不满,面上却没有真的生气。   “还不是你给惯得。”穆雪语气慵懒,唇边一丝讥笑。   穆三娘看向穆雪,眼中一丝稍纵即逝的厌恶:“看来这两年,打你们打得少了。一个个都要上房揭瓦了。”   穆雪敛了笑意,漠然的看向桌子上的饭菜。   =====   林芝儿回到房中,坐在铜镜前,看着这张三世都长得一模一样的脸,恍惚间,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   她手抚上自己面庞,念道:“过几日就要进宫了,你和我说说吧,你先前说的傅恒失忆是怎么回事?”房中无旁人,她在问穆芝。   【这个,恩】   穆芝缓缓道来。   原来傅恒年少时就随父亲来过醉霄酒楼,那时便认识了穆芝。那时,穆芝不小心打碎了傅恒的茶杯,但穆芝却性子倔强,不愿道歉。   穆三娘当时气得发抖,抬手就要打穆芝,却被傅恒拦了下来。   傅恒被茶水烫着了。他还是个孩子,细皮嫩肉的,被烫的地方生疼,瞬间就红了。但傅恒却用衣袖遮拦了手臂,笑着道:“无事,没伤着。”   傅恒从未见过如此倔强的小姑娘,觉得有趣。又有几分莫名的怜悯。   傅恒再来时,偷偷找到穆芝,还给她送了药膏。   原来第一次见时,傅恒就注意到了穆芝胳膊上的淤青和脖颈间的伤痕。他隐约觉得,如果自己不拦着穆三娘,恐怕穆芝又要挨毒打了。所以他当时才说自己没伤着。   第一次见面回府以后,傅恒总会想起来穆芝倔强又冰冷的眼神,还有她身上若隐若现的伤痕。于是便有了第二次到访送药膏一事。   穆芝自幼便在别人异样与嫌厌的眼神中长大,也从未体会过亲情和温暖。所以她才浑身长刺,倔强又冰冷。傅恒的出现,像是一道光,照进了她黑暗无光的生活。   年少的友谊,简单又美好。   他教她读书写字,她带他游玩市井。仿佛那无忧无虑的时光可以一直延续下去。   他是她唯一的朋友,也是她唯一愿说心里话的人。   更是她放在心里的人。   但几年前,傅恒突然就不再来醉霄酒楼了,也不再找穆芝了。穆芝写了信给他,全都被退了回来,她去富察府找他,侍从也不让她进门。   后来穆芝辗转得知,原来富察夫人知道傅恒和自己往来过密,十分生气,便责打了傅恒,傅恒因此大病一场,好了以后便失忆了。不记得穆芝了。   这倒是顺了富察夫人的意。   穆芝一直找机会见傅恒,可她努力制造出来的那么一两次见面的机会,终究也没有用,相处时间太短,话都未说几句。   而且傅恒真的完全不记得她了,看她的眼神中没了温柔,唇边没了温暖笑意。   也不愿与她多言。   但是她不甘心。   听穆芝说完,林芝儿算是明白了。   林芝儿记得,原著小说里,傅恒心里确实有个白月光,傅恒起初注意到小说中的女主落茵,也是因为落茵和他心里的白月光长得有些相似。   估计穆芝是前期的伏笔,后面才会解开真相。   但是由于林芝儿小说还没看完,所以她也不知道原来在前三章死了的炮灰反派穆芝,就是傅恒心里的白月光。   林芝儿记得书里也没提傅恒失忆的事儿。   她把玩着手中的梳子,细细思量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吓得把手中的梳子摔倒了地上。   【一惊一乍的,又怎么了?】   “没,没,没事。。。”   怎么会没事,林芝儿突然想到,前世的落茵也是因为和青芝长得相似,才被弘历注意到了。后来平步青云,一路当上了皇贵妃。   要是这么说,自己和前一世长得一模一样,难道这一世的落茵也和前一世一模一样?   那,那么弘历呢?   想到这里,林芝儿瞬间觉得心慌。   【没事,没事你心慌什么?】   林芝儿呼一口气,尽量平复情绪,转移话题道:“我,我就是想到,今日看起来穆夫人对你挺好的,为什么你好像很讨厌她?”   【今日?她不过是觉得我进宫当伴读,对她有用,才作出那一副模样。她眼中只有利益,她想要的不过是不断的向上攀爬,不惜一切,不择手段】   “是吗?”   【如果我没死,我应该会在进宫前,毒死她】   这句话让林芝儿觉得心惊肉跳:“还好你死了,不然以后得死多少人 ….”   反社会人格么。   【什么?】   林芝儿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冷静一点。除了杀人,我们还是有别的办法解决问题的。”   脑海中一声冷笑,【好啊,那我等着看你的办法】   “......坦白说,我向来不是一个有办法的人。”   【……】 第5章 故人相逢   进宫那日,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林芝儿小心翼翼的走过一阶一阶的青石板,这紫金城和那真实的紫禁城一模一样,一砖一瓦,都像是从她熟悉的那个四方城里搬移过来的。   阳光和煦的洒在地上,清风一过,吹荡一层夏日的甜香。   林芝儿的心头却甜不起来。几多疑虑。   【你干嘛一直低着头走路,紫金城的地上也不会有金子的】   “这是规矩,我现在这样的身份就是得低头走路,谨小慎微的走。”林芝儿在脑中回应着穆芝。   【你是不是怕见到什么人】   穆芝一语点破林芝儿的小心思。   “我。。。你别说话了,干扰我的思绪。”   林芝儿皱皱眉,不愿承认自己内心的隐忧。这一走神,林芝儿也没注意到带路的吴嬷嬷停了下来。一下就撞到了她身上。   “怎么走路呢,长不长眼。宫外来的野丫头,就是没规矩。”吴嬷嬷嗓音提高了一度,语气里尽是嫌恶。   “对不起,吴嬷嬷。小女子初来皇宫,些许紧张,吴嬷嬷勿怪罪。”林芝儿向后退两步,谦卑道歉。   【呵,倒什么歉,不过是个嬷嬷】   吴嬷嬷瞪一眼林芝儿,冷叱一声,不再搭理她,上前去给公主格格们请安。   这一退步,林芝儿才注意到原来她们已经到了重华宫,云岘馆,这便是讲学的地方了。   长公主端柔站在人群中央,笑声如银铃,艳红色衣裙十分显眼。林芝儿注意到端柔旁边并肩站着一个穿着浅黄色锦衣的端庄女子,淡眉轻舒,目光沉静,一副不争不抢的模样。说不上好看,倒也耐看。   那位浅黄色锦衣女子似乎身份地位与众不同,众人待她如待端柔般毕恭毕敬。   林芝儿正看着她,突然觉得有一道目光似乎在自己身上停留许久。她凭直觉看向右侧,果真有人在看着自己,那目光与自己的目光相触一瞬,随即自然的转向端柔公主。   林芝儿一怔,身子不由的一抖。   方才看自己的那个女子,着银色绸衣,绣栀子花,面庞清秀可人。低眉顺眼,身骨柔弱。眸子里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   她是落茵,和前世长得一模一样。是那个从泥潭一路青云直上,到达女子权利巅峰的令懿皇贵妃。   那个林芝儿前世一直尽力避着,尽力躲着的人。   林芝儿在原地僵硬了许久,落茵却并未再看她。她不认得她。   关于落茵,林芝儿前世从未曾招惹,也往来甚疏。但有一事,她却记得清楚。   有一日雨大,林芝儿想去摘点荷叶做糯米鸡。她避开下人,自己一个人去了荷塘。   刚走近荷塘,便看到落茵未打伞,一个人站在雨中。彼时的她已经是令妃了。   林芝儿看她被雨淋湿,便匆匆走两步,想去替她遮雨,这斗大的雨点,打到身上都会泛疼。就这么淋雨,多容易生病。   可还没走两步,林芝儿就愣在了原地。   林芝儿看到,池塘里一条红鱼蹦跶着蹦跶着,就蹦到了岸边。落茵抬脚便踩了上去。   瞬间血渍四溅,鱼被踩得稀巴烂。鱼嘴还一张一合着。   落茵又踩了一脚,踩在了鱼头上。   林芝儿一抖,原地一扭脚,吓得伞都差点掉了。她不敢再看那地面。虽然自己本也不怕血,可那个画面还是过于残忍,恶心。   落茵闻声看向林芝儿。那时的那张脸,那个表情,林芝儿一直都记得。她没有一丝情绪,无一丝恼怒,无一丝动容。眼睛里亦是无波无澜。   就仿佛,方才只是采了一朵花,摘了一片荷叶。   水滴从落茵的发梢滴落,睫毛上亦沾着水珠。还是低眉顺眼的模样,柔柔弱弱的身骨。   她走过来,和往常一样向林芝儿请安。   也和往常一样,请完安便默然离去。   留下林芝儿一人在原地错愕许久。   林芝儿让穆芝看到了这段回忆。   【诶,这人有意思,长得和我有点像,性子也和我有点像。不错,有趣】   “.…..是….么。”   其实她们长得也没有那么像,只是眼眸有五分相似。不过,落茵眼中尽是温顺,而林芝儿眼中则多了些灵动。   “仪慧来迟了,仪慧见过皇后娘娘,见过魏贵人。”是仪慧格格,她径直而入,走到淡黄色锦衣女子面前,行礼请安。   林芝儿一愣,淡黄色锦衣女子是乌拉那拉青芝。当朝皇后。   【皇后,乌拉那拉青芝。我好像记得你说在你的世界你就是她】   “.…..是…吧。” 林芝儿大脑飞速的旋转着,想着小说里青芝的结局。好像也不太好。   哎。   长公主的目光扫过众人,未在谁身上过多停留。带领着大家一起入了云岘馆。   众人入座后,长公主的掌事大宫女桂香和大家讲说了伴读事宜。   总结下来重要的信息有三点:   一是这次讲学虽是给公主格格办的,但是皇后也颇感兴趣,所以从皇上那得了应允,感兴趣的后妃也可来听读。   二是这次讲学先生有三位,一位是三朝元老,位列大学士之首的范文老先生,其他两位是朝廷新贵,新晋刑部左侍郎富察傅恒,和取得今年进士榜眼的翰林院修撰,周无绍。   三是今日众备选伴读需要笔试,笔试通过者才可成为正式伴读。   这三点听得林芝儿心惊肉跳。   “好,接下来,请诸位格格娘娘随奴婢上二层。长公主在二楼为各位备好了茶水点心,书画古玩。供各位闲聊休息,今日也无其他事宜,各位休息后便可离开。诸位预备伴读则留在一层完成笔试。” 桂香有条不紊的说着。   林芝儿觉得头疼,心里和穆芝念道:“我以前就没读过什么古书,什么都不会。不如我们就别掺和了,不如回去吧?”   【没读过书?那你是琴棋书画样样不行,还肩不能挑,手不能抗果果?】   “好像是这样的….诶,你是不是说错了,好像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挑。”   【你好像不仅是个怂包,还是个一无是处的怂包】   “你也不能这样说….我其实是会治病救人的。诶,你是不是在骂我?”   【……行吧,我读得书多,你按我说的答】   “哦。”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早晨9点更新,一日一更 第6章 教书先生是万人迷   格格娘娘们都上去了,桂香和几个宫人监考。卷子很快发了下来。   反正林芝儿都不太懂,但是有几处要对诗填词,倒是吸引了林芝儿的注意力。   她素来喜欢填词对诗,一看那几句诗词就来了兴致。   烟笼寒水月笼沙,   “我喝口酒躺船上。”   【???夜泊秦淮近酒家】   故人西辞黄鹤楼,   “你说再见我说拜。”   【???烟花三月下扬州】   桃花潭水深千尺,   “一跳下去上不来。”   【!!!不及汪伦送我情】   举头望明月   【你再按你想的写,我就把你的手拧断】   “.……低头思故乡。”   【……】   一张卷子答完,林芝儿身上冷汗层层的。 她整整被穆芝骂了两个时辰。   “姑娘答卷子怎么还答得满头是汗了?可是生病了?”收卷子的宫女看她额头细密的汗珠不禁关心道。   林芝儿尴尬的笑笑摆手:“无事。今日出门穿多了,穿多了。”   林芝儿觉得自己穿越过来好像不是来穆芝完成心愿的,而是来给她还债的。是不是自己在21世纪的时候欠过穆芝钱呢?应该没有吧……自己从不欠钱的。   【愣什么,人都走了】   “哦。”   整个试卷上除了林芝儿即兴对的那三句诗和她知道的那句低头思故乡以外,其他答案都是按穆芝说得中规中矩的填写了。   能不能通过考试林芝儿不知道,不过穆芝倒是信心满满,觉得一定能通过。   出了考试的云岘馆,预选伴读们就被带领到了重华宫的岱妍苑。她们被安排暂住这里。   岱妍苑是个好地方,院子里不种花草,种青竹。在炎炎夏日里看起来倒是格外的青翠舒爽。   【我喜欢青竹。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穆芝这个中字拖得稍许长了些,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谁是熊猫谁可爱,一口一口又一口。嘿。。嘿。”林芝儿嘿嘿两字间还顿一顿,一副得逞的语调。   【果真…闭嘴。以后我念诗你不许说话。之前一直觉得你像一个人,我现在终于想起来了。】   “嗯?谁?你是说魏贵人吗?”   【不是。是西市菜市口卖肉的王大爷家的二傻子。】   “……..第一次听人骂二傻子前面还带了这么长的一串前缀。”林芝儿若有所思的摇摇头,好像哪不对:“…….你又骂我。”   “听说傅恒公子长得特别俊俏,还很有文采。”   不远处传来姑娘们的议论声,打断了林芝儿和穆芝的争吵。林芝儿屏息静听。   “那可不,何止是有文采,范老先生都曾称赞他文能落笔成诗胜李杜,武能挥斥方遒定江山。在京城贵公子哥里他亦是翘楚。”   “是呀,他家世,样貌,人品,才能,样样都是最好的。”   “你别想了,就你爹那芝麻小官,你可配不上他。先前皇上许配了程将军的长女程茉浅给傅恒,可惜,她出意外死了。”   “什么,出意外死了。怎么死的?”   “听说……”   “你们在说傅恒么?都别和我抢,他是我的梦中情人!我的!”   “。。。。。。”   她们叽叽喳喳的议论着,林芝儿却越听越心虚,独自溜进了房中。   ======   次日,选拔考试结果出来了,林芝儿顺利入选。   下午讲学便开始了。三位先生也一起来了云岘馆。   林芝儿也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傅恒。一眼便也明白了为什么他是姑娘们心中如意郎君的最佳人选。   他那张脸似是描摹出来,一笔一划,完美至极,挑不出一丁点不足。瞳仁色泽清淡,稍许漠然,却肤如白雪,骨似霜。整个人清雅绝尘,不食人间烟火。   林芝儿素来喜欢看帅哥,不过就只是喜欢看而已。敢看也不敢碰。这样的人看看就好,可远观,只可远观。   【是不是比弘历帅,把你的口水擦掉,真的是。。。】   林芝儿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行,不行,弘历最帅。   【傅恒最帅】   “。。。弘历最帅”   【傅恒!】   “。。。。。。”傅恒就傅恒吧。   傅恒扫过众人,目光未在任何人身上停留片刻。容色清冷,静默不语。   姑娘们的目光倒是大多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不过他似乎早就习惯了,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自然,也全然不在意。仿佛他与这个世界是自然而然隔开的。   范文老先生长篇大论的讲解着要讲学的内容,每位先生要负责的部分。   林芝儿则默默的观察着众人,看到周无绍的时候,她愣住了。   周无绍便是先前在河边偶然出现并拉她上来的那个陌生男子。当时他说自己叫周无绍,林芝儿也没记住。现在看到他,倒是想起来了。   而且还想起来了一件让人背后渗冷汗的事。不由的念道出一句:“不会吧。”   这时范老先生刚好说道:“此次讲学,傅恒负责四书五经中的诗经选讲,也会选讲赏析部分唐诗。”   所有人都在安静听范老先生讲话,这一句不会吧打破了那和谐的静谧。   一道道目光纷纷看向林芝儿。   傅恒刚拿起茶杯的手在空中顿了一顿,似是已然知道了说话者是谁,并未看向林芝儿,继续将茶杯递到唇边,垂眸轻抿一口。   “这位是?你可是对傅恒先生讲解诗经有什么意见吗?”范文老先生眯着眼偏头看向林芝儿。   林芝儿赶忙站起来道:“对不起范老先生,我,我,我叫穆芝,我没意见,我不是故意打断您的。对,对不起。您继续。”   范老先生摇摇头,浅蹙眉,似乎是在想穆芝是谁,想了片刻也没想起来的样子。   周围的伴读姑娘格格们倒是开始小声议论了起来。也没什么好话,几个不堪的词传到了林芝儿的耳朵里。   商贾之女地位本就已经十分低下了,穆芝的姐姐穆雪还开了一家青楼。在这里大部分女子眼中,穆芝是不配和她们在一起听学的。奈何她搭上了长公主端柔这条线,众人虽不愿意,但也不好张口说什么。更何况,那场考试刷掉了一半的人,但是她却通过了。   “你坐下吧,听学便要有听学的样子。也当尊师重道,心无旁骛。”范老先生无多责怪的意思。   “范先生说得对,学生受教了。” 林芝儿虚心认错,说罢赶忙坐了下来。   【等等】   脑海里响起这句等等时,已经来不及了,林芝儿坐了下去。坐空了。   噗通一声,屁股着地,引得哄堂大笑。林芝儿叹口气,其实她在21世纪读书的时候也常常被老师点名批评,被同学嘲笑捉弄。没想到都穿到书里了,还是没能改变命运。   她无奈摇摇头,不怒不恼的将椅子扶了起来,赶忙坐好。   【老娘我。。。】   范先生无奈的摇摇头,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不是让你等等了么。而且你刚才为什么说不会吧,你真的是。。。】穆芝仿佛已经找不到词形容林芝儿了。   林芝儿默念道:“你不要生气嘛,我反应没有你那么快我也没办法额。。。我刚才想起来一件事情,被吓着了,所以才会说不会吧。”   【什么事?】   林芝儿面色稍显沉重,心里默念道:“长公主端柔一生最爱三样东西:金山银山,锦衣华服,还有,驸马无绍。”   周无绍,就是那个会被长公主端柔打断双腿,阉成太监,困于身边一世的驸马。 第7章 几许凉薄   【金山银山,锦衣华服,驸马无绍?我怎么没听过,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说起来有点麻烦,简单点说就是我知道一点点你们世界的事,但也可能不准确。”   【哦。。。那你还算有了一个优点】   “。。。周无绍后来被长公主打断了双腿,阉成了太监。”   【。。。长公主是这样的么,她好像只是比较贪图荣华富贵,并未如此丧心病狂吧。】   “是。。。吗?”   林芝儿目光落在周无绍身上,若有所思。   和傅恒相比,周无绍略显拘谨,正襟危坐,认真的听着范先生讲话。他寒门出生,苦读多年,一朝及第十分不易,自然谨小慎微,克己复礼。且十分珍惜如今得到的每一次机会。   林芝儿浅回忆,倘若当日在河边自己没有把端柔拖上岸,救端柔的人一定就是周无绍了。那端柔和周无绍的因缘应该是始于他救了她吧。那么现在呢?   林芝儿看向端柔,端柔坐在前排,单手托腮,目光停在一个人身上,周无绍。她目光里浅含的情意,同为女子的林芝儿看得一清二楚。   林芝儿叹一口气,还是一样,虽然救端柔的人是自己,可是她还是钦慕了他,于是向穆芝心念道:“得救周无绍。”   【你有救人的能力么?呵。更何况现在长公主是我们的靠山,破坏她的因缘,你怎么想得。。。】   “是这样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周无绍成了太监后,先是痛不欲生,后是假意臣服。多年后,他亦参与了谋反和政变。”   【等等,多年后的谋反和政变你都知道?】   “额,知道一点点,一点点。”   【那傅恒?】   “对呀,重点来了,在那场动荡中,傅恒和弘历都死了。”   【你。。。这。。这。。】穆芝一时语塞。   对,重点是,弘历也死了。   【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骗你做什么。我还知道你娘穆三娘表面上是醉霄楼的老板娘,其实是政商之间的掮客,手段狠辣,靠山强大。现在就正在密谋着扳倒一位朝中重臣。是哪一位朝中重臣来着?我有点想不起来了。。。谁来着。。。”林芝儿皱眉思索着。   穆芝默然片刻,穆三娘确实是政商掮客,外人知道的不多。 但是关于穆三娘在密谋什么,穆芝并不知道。穆芝只知道,穆三娘那双手染了不少人的鲜血。   【好吧,那我问你,周无绍为什么会被端柔打断双腿,阉成太监?】   “对哦。。。为什么呢?她既然那么爱他,这是为什么呢?”   【。。。。。】   “今日就到这里,明日正式开始讲学。讲学内容和时辰安排稍后管事会贴在门口,你们自行查看准备。”   众人纷纷收拾东西准备离场。范先生和两位后宫娘娘先离开了。   林芝儿看着端柔追上了周无绍,笑容里几分娇羞的和他说着什么。周无绍礼貌又恭敬的行礼,点头应和着。   “怎么办?我该怎么阻止周无绍和端柔呢?” 林芝儿心里和穆芝念道着,缓缓起身。打算离开。   穆芝许久也没回应。   半晌。道【去问傅恒,他明日要选讲诗经的哪一部分?】   “哈?这,你果真眼里只有傅恒。可是,我这样公然去和傅恒讲话,一定会被别人骂死的。你看看,那些姑娘,各个都磨磨蹭蹭的,眼睛盯着傅恒。”   【他曾经和我一起读过诗经,他曾经写与我: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林芝儿听得出穆芝语气里的无奈和伤心,这次,她没有接词。   【如今却是挑兮达兮,在城阙兮,悠悠我心,悠悠我思】   “这,这什么意思?”   如果穆芝能翻白眼,一定翻了无数个白眼给林芝儿了。   【如今,如今却是我一人盼望,一人惦念,一人忧心,亦一人相思。他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听到这里,穆芝语气的失落似从林芝儿心中铺了出来,散了一地。林芝儿也垂下了头,仿佛这颗心依旧会因为穆芝的伤心而伤心。   忽而耳边多了一些窃窃私语声,似乎有人走近了自己,林芝儿猛地抬头,眼睛撞上一双漠然的眸子。   不知何时,傅恒已经站在面前了。那些窃窃私语的人都装作不在意,眼睛却都不经意的瞥着林芝儿的方向。   林芝儿不知为何瞬间心里漏了一拍,些许紧张。   “不走么?有件事想问你。” 傅恒音色淡,听不出任何情绪,短暂停顿后继续道:“出去说?”   林芝儿猛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怎么还主动找上自己了。   她随着傅恒在众目睽睽中走出了云岘馆,此时也顾不上周围嫉妒的眼光和非议的声音了。   走至空阔人少处,傅恒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纸,递给林芝儿。   她赶忙接过,定睛一看,这不是自己的考试卷子么。原来批阅自己试卷的人是傅恒。林芝儿的目光扫过那几处自己对的诗,不由的有点心虚。是要责怪自己什么吗?   她不动声色的颤颤巍巍的向后退了一小步。   傅恒看到这个小动作,不由的嘴角微上扬,觉得有趣。他对这个女子有些许印象,虽然只有两三面之缘,但她每次见了自己都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好像和失忆前的自己认识。   不过他平时常常也会遇到刻意来找他搭话的姑娘。有的姑娘会在他面前故意摔倒,有的姑娘会故意走在他前面,然后落下一样东西。也有的姑娘,会以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他为由头来搭话。   见得多了,也分不清真假。习惯了,也就都不会放在心上了。   但是,以前眼前这个姑娘见了他,都会缠着他,他避都避不及。今日,倒和以往有了些许不同,她好像有点怕自己。   今日找她,是因为这试卷上的字迹。傅恒开口问道:“你的字是谁教的?”   “哈?” 林芝儿一愣。   【是你教的,所以和你的字迹相似】   林芝儿慌张的眨眨眼,立刻道:“我的字是你教的,你可是看到这字想起来什么了吗?”   傅恒若有所思:“所以我们以前当真相识?可是,你我是如何认识的?”   这个答案林芝儿知道,前几日穆芝说过:“小的时候,你曾随你阿玛去过醉霄楼。我们是在那认识的。你可记得?”   林芝儿充满期待的看着傅恒,期待他能想起些什么,傅恒漠然道:“不记得了。”   “我们,我们。。。”林芝儿想说他们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可是却有点说不出口。最后只道出一句:“我们关系很好,所以你才会教我写字,念诗,读书。”   傅恒唇角微微一勾,眼中却并无笑意:“我教你念诗?所以教出来了烟笼寒水月笼沙,我喝口酒躺船上,这样的诗句?”   【。。。。。】   “这个,我,我。。。”林芝儿不知道该作何解释。   “罢了,既然过去了,我想不起来了,你以后也不必提了。”说罢,他略微一顿,抬手拂去方才落在他袖间的一瓣儿花。未再多言,转身扬长而去。   留林芝儿一人愣在原地。   那个修长的背影,在日暮的暖晖下,显得几许凉薄。   接下来林芝儿被穆芝骂了一个晚上。她委屈巴巴的吃了饭,整理好东西,委屈巴巴的回到了房中。穆芝还未消气。   【以后不许乱七八糟的对诗】   林芝儿都快被穆芝说哭了,穆芝叹口气,心软了几分。   【算了,你对诗就对诗,以后不许在傅恒面前对诗】   穆芝这一退让,林芝儿如释重负,瞬间就把委屈忘了。   林芝儿一直都是这种开心的事记好久,不开心的事转瞬就忘了的人。在旁人看来,她有几分傻气,又蠢又怂。但她自己觉得,这样活着才轻松。她管这叫大智若愚。   不过刚走到自己的床铺前,林芝儿就看到自己的床铺被人丢了泥巴。她叹口气,好脾气的从柜子里拿了块布,将泥巴一块一块捡了出了。   “哎,嫉妒使人心性扭曲。”   【不反击么,如果你是软柿子,所有人都会来捏上你一把的。】   “捏就捏呗,反正她们捏一捏,捏腻了就不捏了。”林芝儿语气轻松。   【。。。。】穆芝没料到这个回答。   “对了,我有一个办法让傅恒恢复记忆了。我们可以试一试。”林芝儿转头就把泥巴的事忘在了脑后,兴奋的说道:“我们要不要拿石头砸傅恒的脑袋试一试,电视剧里都是那么演得,如果是因为外力撞击而失忆的,那再用外力撞击就有可能恢复记忆。”   【。。。。】   【电视剧是什么?】   【他是因为受了责罚生病才失忆的。不是砸了头。】   “那我们就把他暴揍一顿,再丢到河里,然后再捞上来。让他再生一场病。”林芝儿说得很认真,她在脑子开始公开谋划实施细节。   【。。。。】   【我是让你帮他恢复记忆,没让你虐待他。】   “我觉得这就是最好的办法了,虽然你会舍不得。可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呀。你想想,除了让他受刺激,还有什么办法吗?你要有办法你也就不会死了对不对?”   【。。。。等等。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是这么用的么】   砰!屋子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踹开了。吓得林芝儿一哆嗦,手里的泥巴掉了一地。 第8章 出龙潭入虎穴   一个头上戴着金步摇穿着贵气的姑娘大步迈进了林芝儿的房间,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姑娘面带怒意,一双丹凤眼盛气凌人,她扬着头进门就给了林芝儿一个耳光。   林芝儿摔倒在地,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手划过地上的泥巴石渣子,瞬间两道腥红的血印子。这一巴掌甩得重,嘴角也渗出一丝血迹。   林芝儿还未缓过神来,就听到金步摇姑娘恶狠狠道:“青楼里的贱人,和你姐姐一个德性!怎么,都到这九重宫阙了还想使下作手段勾引男人。”   林芝儿看向金步摇姑娘,心里一团怒火。   姑娘向前一步,压低身子看着林芝儿,继续道:“像你这种恭桶里的垃圾,根本就不配踏入皇宫半步。”   林芝儿紧握着的双拳些许颤抖,可是姑娘身上的香囊绣缎和头上的朱钗金玉都象征着她高高在上的身份,林芝儿不敢轻易还手。   金步摇姑娘抬手又是一巴掌,她手劲大,林芝儿避都避不及。这一巴掌下来,林芝儿整个人趴在了地上,林芝儿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一股气力好像快要爆发了。不知道为什么,相比于眼前这个盛气凌人的贵族小姐,仿佛身体里的那股力量更让人恐惧。   金步摇姑娘掐住林芝儿道:“今日我若不收拾你,以后保不准你还要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勾引傅恒哥哥。我今日就是要你知道不顾廉耻的代价,就是要你明白什么叫做尊卑有别。”   相比话语里的狠绝,金步摇姑娘打人的狠绝更为骇人,说罢她站起来开始踹林芝儿。林芝儿身体里的气力越来越不平衡,快要不受控制,她顾不上躲开金步摇姑娘的殴打。   就在林芝儿觉得自己要失去对身体控制的一瞬。   “住手!”一个温柔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金步摇姑娘停了手,林芝儿也松了口气,意识又回归了身体,那股气力随即亦褪去了。   所有人都看向门口。来者亦是个女子,带着白色面纱,服饰装扮稍显异域风情。   “依丹格格,好久不见。”面纱女子看着金步摇姑娘道,目光却冰冷。   林芝儿记得依丹格格这个名字,好像是胤宜王爷的女儿。胤宜在朝中颇有威望,亦受弘历敬重,依丹是胤宜疼爱的小女儿,素来莽撞跋扈。   林芝儿扶着椅子站起来,腿稍许发软,脸上被打的地方红肿着生疼。她看着眼前二人,一言不发。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依丹的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随即便恢复了方才恼怒的面色,扬着声音道:“怎么?你还要帮这个贱女子不成?”   林芝儿觉得面前这位面纱女子应是看自己受欺辱,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她看似是外族女子,怕是全然不了解得罪了依丹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人帮她是好心,她又怎么让好心之人受牵连,林芝儿欲张口劝带面纱女子离开。   “我何故在这里就不劳格格费心了。不过,我本以为格格是一个品貌俱佳,贤良淑德的女子,如今才晓得,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八个字一出,在场众人都愣住了。   依丹格格瞬间就被气红了脸,瞪向面纱女子:“你。。。”   面纱女子还是柔声细语,不过音调扬了几分,打断道:“没想到,王爷最疼爱的女儿竟是这般模样。真让人失望。”她话语里的王爷二字落得重,尾音却不屑。   这句话林芝儿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但是显然依丹格格听到这句话,气势弱了几分,倒像是怕这样一个异族女子会找自己的阿玛告状一样。   “好,好。”依丹似是不知道该找什么说辞下这台阶,片刻她转头看向林芝儿:“今日有人护着你,那我暂且放过你。如果再让我看到你缠着傅恒哥哥,我一定打断你的腿,割破你这张脸。我就不信,在清国九重宫阙里,还能有人时时都护着你。”说最后一句时,她的目光在面纱女子身上停顿片刻,随即冷哼一声便离开了。   林芝儿叹口气,生气生气生气,真想胖揍这个死女人。   她目送依丹出了门,拿起桌上的杯子装腔作势要砸她,以此来发泄情绪,随即想起旁边还站着个人呢。有点尴尬,随即用袖子擦拭下杯子,放回桌上。尴尬的冲面纱女子笑笑。   这时候她才注意到眼前女子的眼睛很好看,羽睫承露,双瞳剪水。我见犹怜。   “感谢姑娘方才出手相助,姑娘看起来不像清国人,请问姑娘。。。”   面纱女子眼中的寒冰转瞬融化,语气温和:“不必客气,是她欺人太甚,我实在看不下去。我来自秦国,你可以唤我在陌。我是随秦国使臣来的。”   在陌,在陌。有点熟悉。   不对。   “你可是秦国的三公主,云在陌?”林芝儿警觉问道。   虽带着面纱,可女子眼底的笑意却清晰:“正是在下。姑娘认得我?”   林芝儿的瞳孔一缩,方才面对依丹未退半步,此刻却不由的向后退了一步。   林芝儿避开她的目光道:“早有耳闻,秦国三公主绝世容颜,貌若天仙。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想着:惹不起,惹不起,得躲,得躲。   云在陌是云在渊的姐姐。而云在渊,就是故事里那个最大的终极反派,最后就是他灭了清国,明国,一统江山,登上了无上权利的巅峰。   这个结局,她还没看书的时候就被隔壁小红剧透了。这么想来,被剧透也是有好处的。   “穆芝姑娘过誉了,不敢当。你脸上的伤还好吗?我那里有去肿的药膏,我拿点给你吧,”云在陌语气温和。   林芝儿赶忙摆摆手,已经欠了人情了,哪里还敢再要她给的东西:“不碍事,不碍事。我有药膏。今日公主出手相助已是万分感谢,哪里还有要公主药膏的道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还公主这个恩情。”   “不必如此客气。至于恩情么,来日方长。”话音结尾,依旧笑意缱绻。   什么?来日方长……不是,不是说不必客气么。   林芝儿笑着点点头,心里一万只….奔腾…..   云在陌离开后,林芝儿瘫坐在椅子上,身上发酸发痛。   哪里不太对,怎么这么安静。穆芝?穆芝。   穆芝……   人呢! 第9章 他的诗和他的笑   林芝儿照着铜镜,往红肿的脸上涂抹着云在陌遣下人送来的膏药。   送都送来了,那便用吧。   “穆芝,明日云在陌也要一同前往云岘馆听学。哎。”   【】   “穆芝,你别玩失踪了。明日诗经唐诗选讲你不在的话,我怎么办啊。”   【】   “穆芝……你是不是睡着了。还是刚才被吓傻了。你快醒醒呀。”   【】   “穆芝,你这剧本真的太难了,被人捉弄,被人扔泥巴,还被人胖揍一顿。前有长公主那个心狠手辣的可怕女人,后有云在陌这个的深不可测的女人。明天还要学诗,怎么办啊。”   【】   “穆芝……”   “穆芝,我瞌睡了,我要睡觉了。明天早晨你可一定要在啊。”   林芝儿躺在床上,拿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半晌没有动静。   入夜的凉风吹着窗扇沙沙作响。   林芝儿一把掀开被子,哭腔道:“穆芝你不出现的话,我觉得我活不过十章啊!呜嗷。。。”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哭着哭着林芝儿就睡着了。   再睁眼,天光已亮。   晨曦洒落在院子的竹林间,光影斑驳,浅铺一地的静美。仿佛,是一个美好的清晨。   “诶,这岱妍苑是不是闹鬼呀,昨晚一整晚,我仿佛都有听到女子隐隐的哭声。”   “对,对。我也听到了,真吓人。”   “是呀,吵得我一夜都没睡好。好像是那个方向。”   最后一个女子说着,抬手指向了林芝儿屋子的方向。三个人齐刷刷的看向那边。   咯吱,林芝儿的门就开了。   她披头散发的走了出来,脸肿着,眼睛也红肿着。直勾勾的看向不远处那三个议论纷纷的人。   她们三吓得一哆嗦,都不由的向后退了一步。   林芝儿幽幽开口道:“对,我也听到女子哭了。一会在我的床下面,一会在屋顶的悬梁上,一会又在窗扇前。后来一看,原来是个女鬼,血淋淋的一张脸。她说她不喜欢人打扰,有人打扰她便想哭。还想缠着那个人,你们最好别靠近这间屋子。”   林芝儿说完便扬长而去。留下错愕的三人,张着嘴愣在原地。   咔嚓,轻风莫名的吹断了一根竹子。   三个人被吓得一机灵,瞬间背后渗出一层冷汗,赶忙逃也似的离开了岱妍苑。   待到众人都用过早膳,到云岘馆时,林芝儿屋子闹鬼的事已经传开了。子虚乌有的事,传着传着倒越来越真,就好像好几个人都见过那个满脸是血的女鬼一样。   林芝儿喜闻乐见,她那样说本身就是为了吓那些长舌妇,这样一来,她们就不会再靠近自己的屋子,丢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不过,穆芝还是没有回应。   傅恒一进门,瞬间便吸引了姑娘们的目光。议论声戛然而止。   他径直走入,目不斜视。那双眸子依旧霜雪沉潭,不起波澜。衣摆却带风,卷走一地的芳心。   他缓缓将手中的书放于高台上,视线扫过众人,目光却没有落点:“师者,传道受业解惑。在下不才,谈不上为师者。是与各位一同赏析,若各位能有所得,在下便未负嘱托。不过,既是讲学,各位娘娘格格在在下眼中便都是学子,我亦不会区别对待。”   说罢,傅恒便颔首,翻开了书页。   傅恒讲解诗经唐诗的这堂课倒和林芝儿之前想得有点不一样。他认真又有耐心的讲解着,偶尔有一两个姑娘羞答答的向他提一两个诗文相关的问题,他亦认真解答,但他倒并未主动向任何人提问。只是专注的讲解着。   落茵还问了他一句诗经的注释,他亦神色淡然的回复。   他们说话时,林芝儿还紧紧的盯了会儿他们。可是她觉得傅恒和落茵看上去似乎不熟,仿佛先前从未有过交集一般。   林芝儿莫名的松了口气。那一切还来得及。   这一松气,困劲儿立刻就上来了。昨夜睡得不好,现在听着这长篇大论的讲解,着实瞌睡。   林芝儿晃晃脑袋,不能睡,这要是被发现就尴尬了。旋即她又看看傅恒,傅恒完全也不理睬堂下众人,没有人提问时,他就自顾自的讲着,眸子都不抬一下。   这么一想,林芝儿的困意就又重了几分。   她用一只手支起头,垂下脸,作出一副认真看书的样子。吧嗒吧嗒,眼皮便开始打架,不一会儿林芝儿就会了周公。   小睡片刻。   周围渐渐起了些议论声,林芝儿醒了过来,她撑撑眼睛,揉揉发麻的胳膊。旋即看向台上,没有人。   傅恒呢?   大家在议论什么?   啪,书合上的声音,右侧后方一步之遥。   霎时林芝儿就清醒了,回头,傅恒就在侧后方,那双沉霜的眸子正看着自己。   林芝儿赶忙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回了头,慌慌张张的翻了两页书,一副自己很认真的模样。   周围议论声入了耳,林芝儿隐约听到大家在讨论两个字,对诗。   “什么,对诗?”林芝儿不由的念出了声,探问坐在她左侧的姑娘。   “穆芝姑娘,可有不妥?”傅恒走到了她侧旁,并未看她,语调轻缓。   可无论他语调多轻,姑娘们都听得仔细,仿佛她们一个个身上都有雷达,时刻监控者傅恒的一句一字。   讨论瞬间停止了,四下寂静。众人目光又齐刷刷的聚集在了林芝儿身上,好似一根根悬而未发的箭,仿佛下一秒就可以把林芝儿扎成刺猬。   她赶忙摇头,拨浪鼓似的。摇了有三秒,小眼神里写满了害怕。   傅恒瞥到了她的目光,神色稍缓,旋即正色看向众人道:“听讲解听得久了,难免会瞌睡。对诗提神。”   说罢迈步走回了台上。   林芝儿皱皱眉,难道是看见自己打瞌睡了?   不会吧…….   傅恒翻开盛唐诗话,抬手一指林芝儿所在的这一列:“就这一排吧。我随机选诗,你们按顺序依次来对。”   林芝儿心里说不出来的苦。这怎么和自己上学时一模一样。心里一万只…. 奔腾……   她以前读书时就记不住诗文。语文老师也是这样的,随手指一排来背。这是关于夺命一指禅的痛苦记忆。。。   还没等林芝儿从痛苦的回忆里走出来,端柔便张口道:“既然要对诗,那对不上可得有惩罚,不然多无趣。你们说是不是?”   语罢回头看向众人。   你….玛……   长公主这一开口,众人立马附和。   “那依长公主所见,该作如何惩罚?”傅恒看向端柔道,指尖停在书页上。   “哈哈哈,哈哈。”   兀的云岘馆门外响起一串爽朗的男子笑声,打断了傅恒和长公主的对话。   笑声伴随着一些慌乱的脚步声。   谁会在云岘馆外笑得如此肆意?所有人都微探身望向门外。   只听见一个太监的声音,嗓音里几分急切:“皇上您慢着点,皇上,小心摔着。”   林芝儿心口一紧。 第10章 弘历眼中只有猫   弘历就那样措不及防的走入了云岘馆。   所有人都起身恭敬行礼。   林芝儿也站了起来,可是当弘历一整张脸都映入眼帘后,林芝儿却僵在了原地。   弘历唇角笑意还未褪去,面色柔和。他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猫,众人行礼后,他的视线才从猫身上移开,看向众人。   他眼波温柔,朗目疏眉。明秀神仪里没有一丝高高在上的意味,目光亦清澈,仿若一个毫无城府的少年。   可是,他不是他。他不是上一世的弘历。他们是不同的人。   上一世的弘历眸子总似雪山冰池,孤高威仪漠然天成。眼前人却是眼眸含星河,灿若盛夏繁花。   林芝儿还僵着,忘了行礼。弘历目光些许意外的落在林芝儿身上。   后方的云在陌轻轻咳嗽一声,林芝儿才醒了神,赶忙行大礼。   静默片刻后,弘历道:“平身。都坐吧”   林芝儿再抬头,弘历脸上的笑意已退去。可他那双眸子,似乎不笑时亦带着笑意,一张脸明朗无二。   林芝儿失魂的坐了下来,脑子里一片混乱。   心底的失望,无法控制。委屈夹杂着难过,瞬间湿了眼眶。   不是他,终究还是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了。   也好,前世过往,是该作古。她本也不该抱这些念想了,想到这里,她抬手擦去了眼角的泪痕。   她这突兀的举动刚好被傅恒看在了眼底,傅恒些许困惑,只是背诗而已,怎么就哭了。   “朕这罗星猫一路追耗子追到了云岘馆,方才才终于停在了那一方花池里。朕顺道就进来看看。”说着弘历起身走到了傅恒近旁,目光一扫而过桌案上的书册。   “原是在讲唐诗?”弘历唇角微微上弯,探问傅恒。   “皇上来得正巧,微臣方才讲了一个时辰。正要提问对诗,皇上便到了。”傅恒回答,规矩周到。   “方才我们在说若是对不上诗得有惩罚,皇上你便来了,不如皇上给个建议?若是对不上诗文,该作何惩戒?”端柔巧笑盼然。   “惩戒?”弘历浅笑,抬手轻抚怀中的白猫:“朕这一来,你就让朕作恶人了。那不如就抄几遍未背出的诗文吧。”   林芝儿一直看着弘历,想仔细分辨他的一举一动,想从中找到谁的影子。可终究,什么也没有。   “抄诗文?皇上你这惩戒听起来也太轻了。不如惩戒将这一整本盛唐诗话背下来,下次讲学由先生抽查?倘若有背不出的,便罚抄写整本盛唐诗话,如何?” 端柔思索后,提议道。   “端柔姐姐一定是背过整本盛唐诗话,方才如此提议的吧。”乌拉那拉青芝掩嘴轻笑,打趣端柔。   “妹妹…..”端柔故作责怪的语气,神色却无半分嗔怪:“背是背过,在座许多格格肯定也都背过。我只是觉得这惩罚若是太轻,便甚为无趣。”   说着扫一眼众人。又是一片附和声。   “好了,就依姐姐的。”青芝笑着摇摇头。   “又诓朕给建议。这等小事,你想怎样便怎样罢。”弘历故意瞪一眼端柔,随即又看向自己怀中的猫。好似这一屋子的人都没有那只猫有趣。   白猫乖觉的叫了一声,转了正脸。林芝儿才发现猫的面庞稍黑,蓝色的瞳孔深邃比银河,是一只暹罗猫,生得俊俏又可爱。它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弘历随即抬眸:“那你们便开始吧。朕作看客。等我的猫休息够了我便离开。”说罢又看向那只暹罗猫,换了个姿势抱着它。   坐在林芝儿这一排第一位的格格道:“方才傅恒先生已经指了我们这一排了,那便由我开始吧?对诗规矩当如何,是由先生随机出诗的上句,我们来对下句吗?”   傅恒抬眸看向她:“我提上句,你对下句。然后由你提上句,下一位对下句。”   “好,那傅恒先生便开始吧。”   傅恒点头,浅思量。   所有人都一副看戏的表情。只有林芝儿所在这一排的格格姑娘们心里几分忐忑。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诗,被罚事小,可要是对不上,那便十分窘迫了。   林芝儿倒是与她们刚好相反,对不上出丑倒没事,可是要背那一整本的盛唐诗话才是真的要命。   突然身后的人踢了林芝儿的椅子。林芝儿回头看向她,是佳慧格格。   “喂,你打算出什么诗,先和我说一声。我没背过几首诗。”佳慧格格压低声音和林芝儿道。   林芝儿愣了一愣,是哦,出什么诗呢…….她快速的在脑中思索着,什么诗,什么诗。   佳慧格格见她没有反应,更加着急了:“昨,昨日我拉了你的凳子是我不对。你今日帮我一次,欠你的这个人情,日后一定还。”   ……..   佳慧格格倒是个直来直去的人。   林芝儿赶忙道:“不如你告诉我要我说什么吧。”   “好,好。你就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这句吧。”佳慧压低声音。   林芝儿点头道:“好。”说罢赶忙坐端正,心里一直默念着海JSG内存知己,海内存知己……   “行到水穷处。”   “坐看云起时。”   “远看山有色。”   到林芝儿前面的姑娘了,她顺溜的接了:“近听水无声。”   林芝儿紧张的祈祷着她能说一句特别简单的。   “海内存知己。”   “嗯?海内……” 这不是佳慧格格方才说得么,怎么还有这样的操作呢。   林芝儿一时语塞在原地。   她语塞倒不是因为佳慧格格方才让她说的就是这一句。她语塞的是方才佳慧明明和她说过下一句了,但她竟然没记住。   什么来着。这都对不上真的就无法原谅自己了。   什么来着。一片寂静。   “天涯。”弘历幽幽念道。   林芝儿瞬间想起来了,大声道:“天涯若比邻。”   “哈哈哈。你如此着急大声做什么,朕也不会抢了你的诗。”弘历看林芝儿急得脸都红了,不禁笑着道。   “皇上!你怎么可以破坏规矩提醒。”端柔格格不满意的转头看向弘历。   “这么简单的诗,不会有人不知道吧。朕只是顺口接了两字,诗不还是她对的么。”说着弘历冲林芝儿扬了扬下巴。笑意犹在。   “皇上。。”青芝也开口,欲说什么。   弘历打断道:“罢了,朕不说话了。你们继续对吧。”说罢收回意味深长的目光,抬手轻抚熟睡的白猫。   林芝儿松了一口气,心里几分感激,也有一分困惑,是刻意帮了自己么。随后她张口道:“举头望明月。”   这诗句简单,而且先前考试的卷子上也有,佳慧应该不会不知道。   听到这句,周围些许唏嘘声,觉得出题过于简单。林芝儿也未再理会,说完便坐下了。   “低头思故乡。”   对诗算顺利结束了。弘历的猫也睡醒了。   傅恒的诗经唐诗赏析课,上得着实不轻松。   用午膳时,穆芝回来了。   【我好像睡了很久。】   林芝儿瞬间喷出一口白米饭,热泪盈眶的抱住了自己。   “穆芝!呜嗷……你终于回来了。”   旋即她感觉到了周围异样的眼光,马上恢复了平静。   现在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来招惹她了,一是因为早晨闹鬼的传闻,二是因为对诗的时候弘历提醒了她诗句。虽然没人知道皇上到底是无意随口一接,还是刻意提醒,但众人都还是觉得离她远点比较好。   娘娘和身份尊贵的格格们在里屋上厅用膳,身份一般的格格在中厅用膳。   其余和林芝儿一样非格格身份的姑娘则在这外厅用膳。   所以外厅人倒是最多。   林芝儿心念道:“你怎么突然就消失了,我都快担心死了。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应该是昨日想动手打依丹,气性过大,差点控制了你的身体,所以消耗过多,失去了意识】   “怪不得我昨日有那样奇怪的感觉……可是,你可以控制这个……身体?”林芝儿万分意外。   【对。但是代价是失去意识很久。控制的时间越久,便失去意识越久。要是控制超过一个时辰,我这份意识便会永远消失了】   “原来是这样…….那你还是别控制了。我们乖一点。”   【你不希望我离开么】   “嗷呜…….没有你我根本没法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我不想帮你实现心愿了…….”   【即便你不帮我实现心愿,时机到了,我也得走。什么?你不可以不帮我实现心愿!】   “嗷呜……我太难了……”   【为什么别人哭是嘤嘤嘤,你哭是嗷呜嗷呜的?!】   “……”林芝儿沉默片刻:“我和你学的,你不就是这样的么,金刚芭比。”林芝儿快速甩锅。   【……什么笔?】   下午是周无绍的课。   林芝儿百无聊赖的度过了一整个下午。   长公主和两位娘娘下午并未来云岘馆,云在陌亦不在,好似有几位格格也缺席了。林芝儿探问才知道,原是弘历在设宴款待秦国使臣。   这倒给了林芝儿机会和周无绍说两句话。   周无绍和傅恒全然不同,他认真准备了讲学内容,手稿都有厚厚一叠。还在他整理手稿准备离开时,格格姑娘便都已走得差不多了。   傅恒的课,傅恒未踏出云岘馆前,几乎没有一个人会先走。   差别有点大。   不过这倒是合了林芝儿意。她整理了东西,走到了周无绍身旁:“周先生…..”   周无绍抬眸看她,浅然一笑:“穆芝姑娘。可是有什么地方还未懂?”   林芝儿笑着摆摆手:“没有没有,都懂了。先生讲得浅显易懂。只是想问先生一件私事。”   周无绍略显诧异:“哦?”   林芝儿回头看看,讲堂里已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12点更新呐 第11章 先生的心上人   林芝儿回过头便问:“先生可有心上人?”   【……】   周无绍一怔,有点无措。学堂一片寂静。   几丝风灌入林芝儿后脖颈。   周无绍兀的抬了眼看向门口,面上的尴尬重了几分。林芝儿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门口。   傅恒?!   空气凝固一瞬。傅恒目光扫过他们二人,道一句:“我落了一本书。拿了便走。”   这句话哪里不太对。   说着傅恒走到了周无绍旁,从高台的夹层中拿出了一册书,目光未看他们二人,点头示意后便离开。   林芝儿看着傅恒身影消失在门口,心念道:“他听到我方才说的那句话了吗,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你快点…追上…给我解释清楚!!】   林芝儿吓得一个激灵,匆匆向周无绍道一句:“周先生你等一下,等会我再和你聊啊。”   周无绍懵然的看着穆芝去追傅恒,心想:好像不是我找你聊的。。。   傅恒身高腿长,不一会儿就走远了。林芝儿跑过去,些许气喘:“那个,傅恒,傅恒你等一下。”   傅恒停下脚步,林芝儿一个迈步拦在他前面。弯腰喘气道:“我,我对周无绍没有兴趣的,我只是想,想替长公主问问,看他是否对长公主有意。”   傅恒浅向后退一步,他不喜欢与人距离过近:“哦。”   与我何干。   林芝儿直起腰,看向傅恒淡色的眸子:“你不要误会。”   傅恒嗤笑一瞬,摇摇头。   “那便好,那便好。”林芝儿嘴上说着那便好,心里却和穆芝念道:我解释清楚了,你可不许骂我。   【……】   “不过,无论周无绍对长公主是否有意,皇上已经决定给长公主和周无绍赐婚了,择日颁布诏书。”傅恒浅然道。   林芝儿惊得说不出话,长公主这速度也太快了。这可怎么办?心下一片慌张,面上也未掩饰。   傅恒挑眉看着林芝儿道:“你好像,不高兴?”   “高兴,高兴。”林芝儿嘴上说着高兴,面上却是愁眉苦脸。   “诏书还未下,还有余地。”傅恒转而道。   此话一出,林芝儿转瞬回了精神:“那你说,我怎样可以阻止他们的婚事?”   诶,说话又说得太快了。   【……】   傅恒眼中划过一丝困惑,阻止?不是高兴么。   他旋即正色道:“若是周无绍十分不愿,或是先前已定亲事,在诏书下之前向皇上禀明,便还有回转的余地。”   “咦,穆芝?”这声音在身后响起,林芝儿瞬间觉得头皮发麻。   长公主从穆芝身后侧旁的小道走了出来,眼睛里一丝疑惑的看向傅恒和林芝儿:“你们在说什么回转的余地?”   哎呦喂,修罗场。林芝儿闭上了眼睛,怎么办,怎么办?   脑海里穆芝的声音【周无绍过来了】   林芝儿睁开眼睛,目光穿过傅恒的肩膀,果真,周无绍向她们这边走了过来。   林芝儿赶忙行礼道:“见过长公主。”随后紧接着岔开话题说:“诶?那不是周先生吗?”   这句话果真有用,长公主看向周无绍的方向,面色转而浮上一抹娇羞。眼中再无他人。   傅恒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有趣。唇边一丝玩味的笑意。   周无绍走近时,长公主身侧的宫女合时宜的向后微退一步,低下了头。   林芝儿便侧眸看了她一眼。是桂香。长公主的掌事宫女,入云岘馆第一日,便是她给众预选伴读宣读讲学事宜。   真是有眼力劲儿,怪不得能当上掌事宫女。   “见过长公主。”周无绍走近后规矩行礼。   “先生不必多礼。端柔今日因为宫宴错过了先生的讲学,不知先生今日讲得是何内容?”长公主笑意灿然。   林芝儿默默在一旁观察,端柔面对周无绍时,丝毫不见平日里的嚣张气焰,宛若一个小家碧玉的女子。   而周无绍则毕恭毕敬的回答着。林芝儿的视线徘徊在端柔和周无绍之间。傅恒将一切看在眼底,道一句:“微臣便不打扰长公主和周先生聊课业了,先行告退。”   长公主点头回礼,傅恒便未再看他人,转身离开了。他走了两步后,自顾自的浅摇头,心念道,穆姑娘,可真是有些奇怪。   林芝儿一瞬间成了唯一的电灯泡,插不上话,一时也不知如何离开。   “对了,穆姑娘方才要在下问什么?”周无绍突然话锋一转,看向林芝儿。   “我,我。。。”   【就说你觉得长公主和周先生看起来像是一对璧人,你忘了先前要问什么了】   林芝儿吞了口口水,这怎么不单没有阻击他两,还要助攻一把呢。   可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林芝儿硬着头皮道:“长公主和周先生看起来像一对璧人,看你们说话间登对的模样,我都忘了自己要问什么了。”   这彩虹屁吹得林芝儿自己都起了鸡皮疙瘩。   可是却颇为好用,长公主推了一把林芝儿:“乱说什么呢!”语气是嗔怪,眼中却无一丝责怪的一位,面上的娇羞浓了几分,脸色微红。   周无绍听闻此言,面露惊色,赶忙退一步颔首道:“穆姑娘可勿要打趣在下。这话,着实不敢当,不敢当。”   林芝儿趁势向端柔行礼道:“怪民女粗鄙,言语不当。民女还当回去温习课业,便不扰长公主雅兴了。”   正合端柔意,林芝儿便离开了。   离开前,林芝儿恰巧看到周无绍抬眸瞥了一眼长公主,那短短一瞬的目光却似乎包含了一些复杂情绪。   看得林芝儿几分困惑。她也未多想,便匆匆移步了。   回到岱妍苑的时候,迎来了一个噩耗。   也不知道该说是喜讯,还是该说是噩耗。又或者两者都不是。   依丹格格死了。中毒而亡。   午膳过后,依丹格格就未再踏出岱妍苑的屋子了。不过因为刚好皇上设宴,几位娘娘和身份尊贵的格格都去参宴,所以并未有人注意到依丹既未去赴宴也未去云岘馆听学。   这才拖了些时辰。到了这晚膳时辰,才有人发现她中毒而亡,尸身已冰凉。   岱妍苑瞬间笼罩了一层阴影。各种说法层出不穷。有的说是依丹格格惹怒了女鬼,有的说是厨子下毒谋财害命,有的说是宫人下毒伺机报复。   也有的说,是穆芝下毒杀了依丹格格。   这最后一个说法,听得穆芝心惊肉跳。   昨日依丹来自己屋子闹了一通,今日就被毒死了,自己可不得有嫌疑么。   天上掉锅啊! 第12章 狐狸精   岱妍苑里的格格伴读许多下午都未用晚膳,都担心晚膳会不会又出什么幺蛾子。   林芝儿倒是无所谓,照样用了晚膳。她素来心大,在她看来,这明显就是有人想杀依丹,不然用午膳的人那么多,怎么唯独依丹中毒了。   林芝儿是不害怕死人和尸体的,只求这事别莫名其妙的牵扯到自己身上,别让自己背锅就好。不过话说回来,恶人自有天收。   但林芝儿觉得依丹罪不至死。她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书里关于依丹的其他描写,唯一有印象的就是依丹迷恋傅恒,再无其他。   林芝儿旁边两个用膳的姑娘在讨论此事。   “你说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依丹格格可是胤宜王爷的长女。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这次讲学会不会停了呢?”姑娘甲面露担心。   “我看不会,我觉得很快就能破案了。依丹格格平日那么嚣张霸道,经常打她宫里的宫女,下毒这种事,宫女最方便了。我看八成就是她身边的宫女做的,严刑拷打,肯定就会招了。”姑娘乙说得笃定,好像她亲眼看见了似的。   林芝儿摇摇头,谣言止于智者。   宫女,宫女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   等等,宫女….宫女?!   林芝儿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突兀自言自语道:“对,是宫女!”   这一突然的举动,吓得旁边姑娘甲的筷子都掉了。   林芝儿冲她们尴尬的摆手笑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哈。”说罢赶忙坐定。   心神却不定。   【……又怎么了】   “我,我突然想到长公主为什么会将周无绍阉成太监,打断双腿,困在身边了。有可能是因为周无绍背叛了长公主。长公主曾经还将一个宫女挖去双眼,割去舌头,断手断脚,做成了人彘。如果周无绍出轨了那个宫女,那这一切不就说得通了么。”   【出…轨…是什么刑罚?】   “……”   林芝儿张了张嘴,一时语塞,转而道:“我的意思是,如果长公主深爱周无绍,而周无绍却和宫女私通,那么长公主因爱生恨,便有可能下此毒手。”   【有那么一些道理】   “嗯,所以如果无法阻拦他们大婚,那我还可以阻拦周无绍出轨,不,我的意思是拦住周无绍和宫女私通。”想到这一点,林芝儿觉得自己万分聪明。   【私通这种事,你怎么拦?】   “嗯…嗯…” 林芝儿想了好一会儿,道:“你说怎么拦?”   【……】   “洗脑……给周无绍灌输对爱情和婚姻应当坚贞不二的想法。”说罢林芝儿摇摇头:“哎,都是大猪蹄子,周无绍看上去那么的……没想到,哎,还是一个大猪蹄子。”   【傅恒不一样】   咦,大猪蹄子你怎么理解了,看来,这词古今通用…   “.…..”你怎么知道不一样,我觉得你现在就是一个不顾一切沉迷于爱情的容易被欺骗的女孩子,林芝儿省略了一千字的……   【你没遇到,你就以为这世间没有。能遇斯人如兰如雪,此生幸事】   林芝儿一时哑口无言,倒是想起了电影里的一句台词,斯人如彩虹,遇上方知有。   好吧,说得也对。没遇到确实不代表没有。   而如果选择相信有了,日子倒也多了一份期盼和美好。   “怎么好像说远了,说回周无绍,明日我倒要仔细看看长公主身边有没有什么长得勾人的宫女。”想罢林芝儿快速巴拉了几口饭,觉得自己身负重担。   这重担,说小了,是人命关天的事。说大了,是国家存亡的事。   晚膳过后林芝儿回到岱妍苑时,岱妍苑已被封了。要搜证彻查。   所有先前暂居岱妍苑的格格和伴读们都被安排住在了缈影居,且次日的讲学也停了。长公主觉得此事大家都受到了惊吓,故而次日要在她的府邸举办了园游,帮大家舒缓身心。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都面面相觑,这可是胤宜王爷的长女死了,长公主不表示哀痛也就算了,怎么还要邀大家园游。   林芝儿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合理。依丹和长公主一样嚣张霸道,一山容不得二虎,恐怕长公主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再加上长公主连皇后青芝的面子都会随意拂了去,哪里会在乎什么王爷的想法。   林芝儿突然想到什么,倒吸了一口气:“不会是长公主杀了依丹吧……”   【端柔能有什么动机?不至于不喜欢一个人就要杀了她吧】   林芝儿摇摇头,不知道。旋即面上的疑惑散去,转而露出喜悦:“正好明儿可以好好观察下长公主身边的宫女们了。”   “听说,长公主还邀请了三位讲学先生同往。”   “是吗,那太好了,那傅恒先生也会去了,那我可得好好打扮打扮。”   两个姑娘面若桃花,谈笑风声的从林芝儿旁走了过去。   林芝儿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长公主这园游真实的目的是拿着公费谈恋爱呀。   ======   次日,长公主府,听雪园。   长公主的府邸,大气恢弘,比一宫娘娘的殿宇都还要气派些。   一路行至听雪园,金玉砌筑,翡翠嵌壁。   到了听雪园,又让林芝儿眼前一亮。听雪园花池分好几片,每一片都种植着名贵的花儿,茉莉,玫瑰,鸢尾等等,还有些林芝儿叫不上名的。   只茉莉就分了三片,宝珠茉莉,狮头茉莉,笔尖茉莉。   争香夺艳,美如仙园。   桂香出来迎各位娘娘,格格:“各位娘娘格格可先自行观赏。长公主在后亭备了水果点心,各位游赏够了,便可至□□休息。长公主还点了京城有名的戏班子,稍后各位可在后亭一同欣赏戏曲。”   “桂香姑姑,傅恒先生可到了?”佳慧格格探问道。   “三位先生早先便到了,他们在后亭了。”桂香意味深长的笑笑,似是看穿了佳慧的心思。   “谢谢姑姑。”道谢后佳慧就奔着后亭去了。   旁边听到这段对话的两个姑娘也毫不犹豫的奔着后亭去了,一秒都未多留。   桂香倒是个好说话的掌事。   林芝儿四处逛着,假意赏花,实则偷偷打量着宫人们。可是偌大的长公主府,那么多宫女,实在难以分辨。   到了人都快走完了,林芝儿才迈步移至后亭。   【等一下,你先去问问桂香,方才那个整理宝珠茉莉的姑娘叫什么,还有你问问看哪个宫女平日里最爱梳妆打扮。桂香极懂察言观色,这些宫人们的小心思,她该是尽收眼底的。   末了又补充一句【记得给些银子。】   林芝儿虽然不理解,但还是照做了。   问罢桂香面露疑色:“姑娘为何如此问?”   林芝儿按穆芝说得答道:“我自幼在商贾之家长大,比不得宫里面的姐姐们精致。那些格格姑娘都瞧不起我的身份,也不愿与我多言。我便想和认识几位宫女姐姐,和她们学点梳妆打扮。学堂里的那些诗文我也记不住,若是能学点梳妆打扮也不枉费我来这一趟。”最后一句是林芝儿自己加的。   噗嗤,这最后一句倒是把桂香逗笑了。   林芝儿赶忙递上碎银子傻呵呵道:“孝敬姑姑的。”   林芝儿顺利得了三个名字,素川,莲心,采薇。   问罢她匆匆就赶到了后亭。戏曲都开始了。   她溜进亭子坐在了最末的空位置,心念道:“这演得是什么,哭哭啼啼的。好无聊,你和我说说你刚才为何让我那样问桂香。”   【这戏曲名字叫陈世美。】   “噗……”林芝儿刚喝进去的茶一口就喷出去了。引得周围人侧目。   傅恒的目光亦在她身上停顿片刻。旋即他看向自己面前的茶杯,浅皱眉,她如此莽撞,却好像每次都能吸引到自己的目光,为何。   林芝儿擦嘴埋头,想找地缝钻进去。这戏曲也太应景了吧,假如周无绍真是脚踩两只船的花心萝卜,落得那样的结果,其实……   穆芝的声音在脑中幽幽响起【至于我为何让你那样问。首先,整理宝珠茉莉的姑娘长得妖媚,身上香味儿浓郁,举手抬足间有勾引人的潜质。其次,周无绍性子沉稳,克己复礼,平日那么谨小慎微,这种事肯定不会主动,那必然是宫女先主动勾引。有些额外心思的宫女们自然爱梳妆打扮,故而让你问谁最爱梳妆打扮。】   【还有,桂香是长公主的掌事宫女,例银在宫人里算多的,穿着打扮却极为朴素,发髻无朱钗,身上无饰物,腰间绣芦苇香囊显得陈旧,轻挽得袖口亦洗得发白,应是平日里很节俭,甚至于说是吝啬。这样的人,要么高风亮节,要么,缺钱。】   听完这一番话,林芝儿都想给穆芝鼓掌了。有道理。精彩。   “我觉得……”   穆芝打断了她【你看莲心的样子。】   林芝儿闻言看向莲心,莲心面朝她们这边在给周无绍倒茶。长公主则在周无绍的另一侧,专心的看着戏曲。莲心边倒茶边望向周无绍,那含情脉脉的目光,就像眼睛里长了把钩子,要把人的三魂七魄都钩了去。   林芝儿又看向周无绍,周无绍面色微红,向后仰了仰,似是想与莲心保持距离。   林芝儿正看得起劲。   【贱人!】穆芝在脑中一声怒吼。 第13章 傅恒端来的毒酒   林芝儿被穆芝这一声吓得震了三震,这莫不是传说中的狮吼功……   林芝儿凭直觉看向了傅恒的位置,果真,穆芝这一嗓子是因为傅恒。   原是采薇将手中的茶倒翻在了傅恒袖摆上,她面上露出娇媚又慌张的表情,眼中瞬间就含了泪,梨花带雨三分羞,我见犹怜是佳人……   【贱人!】   啧啧啧,一个个的,一出出,都是戏精额……   【让她离傅恒远一点!】   穆芝的大嗓门震得林芝儿脑壳疼,林芝儿不由的闭眼一瞬。   再睁眼时,傅恒已经弹了起来,退开了三步远,他面上依旧没有表情,眸子里却多了一丝厌恶。   采薇愣了一愣,还欲说什么,可对上那张冰山脸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尴尬半晌,识趣的退了下去。   林芝儿转头看向素川,刚巧看见素川不经意间睥了周无绍一眼,无甚多动作。   林芝儿正细细观察着她们三,琢磨着到底谁是那个勾引人的狐狸精的时候。   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侍卫匆匆忙忙的跑到了长公主侧旁,小声和长公主说了什么。   长公主瞪了瞪眼,旋即看向林芝儿。   这目光,林芝儿头皮皮有点发麻,好像……   长公主猛地站了起来,戏子们识趣的都停了下来。瞬间一片寂静。   她旋即指着林芝儿道:“把她给我拿下!”   侍卫们一拥而上。   “不是,怎么,我怎么了?”林芝儿愁苦的问道,完全没有挣扎便束手就擒。   “你耳坠盒子的夹层里有毒死依丹格格的何衣毒。”长公主看着林芝儿道,她眼神中写着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歹毒之人。   周围人都面露惊惧的看向林芝儿,旋即便有人小声议论道:“我就知道是她。”   “就是,除了她还能有谁。出身肮脏心也肮脏。”   林芝儿感觉到胸腔中有一股怒意,她担心穆芝再次情绪失控,慌忙心念道:“冷,冷静点,别理会她们。”   “这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借她十个胆子,她也未必敢毒死依丹姐姐吧……”佳慧格格小声和长公主道。虽然声音小,但总算也还有人替林芝儿说话。   旋即那个侍卫脸色尴尬的又靠近长公主说了什么,旋即长公主一愣,皱起了眉头,她再次转头和侍卫确认。   确认后长公主面色一沉,看向佳慧格格道:“佳慧你房中也有何衣毒,你也随侍卫们走一趟吧。”   佳慧格格吃惊的合不拢嘴,手里还拿着葡萄,缓缓站了起来:“弄,弄错了吧,我也不敢下毒啊。而且,我杀依丹姐姐做什么……”   长公主不再言语。一个侍卫走到佳慧身旁:“请吧格格。”   【和傅恒说你是冤枉的,快!】   “傅恒先生,我是冤枉的!傅…”   还未说完林芝儿和佳慧便被带走了。傅恒看着林芝儿的背影半晌未动,拿着茶杯的手亦悬停在空中片刻。   大牢中,佳慧和林芝儿各关一间牢房,牢房比邻着。两人都各自耷拉着头坐在牢房正中央,各自忧愁着。   “我和傅恒说我是冤枉的有用吗?”说着林芝儿将手中的稻草一掘二,二掘三,三掘四......   【有用,他是刑部左侍郎。嗯…那个…让你那样喊也是顺便吸引下他的注意力。】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求关注……”林芝儿又想嗷呜嗷了,旋即觉得不对:“刑部左侍郎?好像是个大官,是有权利放了我的对不对?”   【那是自然】   【你怕什么,不是你做的,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的】   “......是么。”林芝儿已经将手中的稻草掘断到无法再掘断了,心中的忐忑却未消减半分。   要是所有真相都会水落石出,那她上辈子也就不会那样死了吧。   【所以你有了这辈子】   “嗯?……是这样的道理么…”   “喂,到底是不是你杀死依丹姐姐的?是不是你栽赃陷害我......” 佳慧扒着牢栏向林芝儿喊道,声音里夹杂着委屈和怒意。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一个普通平民...我怎么敢在皇宫里杀格格呢。” 林芝儿满是委屈。   继而小声嘀咕道:“我现在只希望真相水落石出,讲学尽快结束,我早日离开这皇宫......可是。可是到底是谁把毒药放在我房中的?又为什么要陷害我呢?”   书里真没写过这个桥段。吧。   【且等等看】   在大牢里等了两日,终于等到了傅恒。   “傅,傅恒先生,我是被冤枉的。”看到傅恒的一瞬间,佳慧格格瞬间就委屈哭了。   林芝儿也想哭,但是看到佳慧哭的那么伤心,她莫名得就哭不出来了,还想去安慰安慰她。   可当林芝儿看到傅恒身后跟着的两个太监时,就是真的哭不出来了。傅恒身后的两个太监一人端着一个盘子,每个盘子上放了两杯酒。   这一幕让林芝儿心底发凉,上一辈子,她也见过这架势。那次,是毒酒。   她看向傅恒。傅恒那双眸子,淡如雪,平静如雾的面庞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他轻抬手,侍卫会意打开了牢房门。身后那两个太监也会意将手中的盘子端端正正放在了傅恒身后的木桌上。   林芝儿小心翼翼的走出了牢房。佳慧格格颤颤巍巍的不愿出来,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她自幼养在深闺,锦衣玉食,爹娘疼爱,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   傅恒抬手翻了翻袖子,语气似话家常:“两位现在都有嫌疑,在审讯前,我想让两位先做一个选择。”   听到傅恒如此讲,佳慧走出了牢房,战战兢兢问道:“什,什么选择?”随即又补充一句:“先生,这,这是,毒酒吗?”   傅恒未答,道一句:“两位先坐。” 便先走到了木桌的另一侧,示意林芝儿和佳慧各坐一边。   林芝儿顺从了坐了下去,想着怎么也不能还未审讯就毒死自己吧。不合规矩。   见林芝儿坐了,佳慧便也走了过去,犹犹豫豫的坐了下来。   “今日这里一切是我说了算。你们做了接下来的选择,便要承担接下来的后果。”傅恒道。   林芝儿隐有不安,这是什么意思:“先生,也不能擅…自…处刑吧。”   傅恒目光在林芝儿面上停留片刻:“有一事你们还不知,依丹格格身边有一位宫女方才录口供时道,她看见你们其中一位曾鬼鬼祟祟拿起过依丹格格的茶杯。经查证,那个茶杯里确实有何衣毒残渍。现在,人证物证俱全,已可定罪。哪怕我当下处私刑,也合规矩。”傅恒言语不容置喙。   林芝儿和佳慧一时都说不出话了。   “现在你们面前各有两杯酒,这两杯酒,皆是一杯有毒,一杯无毒。你们为对方选出一杯无毒的酒,由对方喝下。”说罢傅恒将酒往她们面前推了推。   这是为什么?林芝儿觉得脑子不够用。低头看看面前的酒,一模一样。她埋头闻了一下,味道好像有点不一样,但她也根本不知道哪个有毒,哪个无毒啊。   “那,那如果选错了呢?”佳慧问道,眼里噙着泪水。   “无论选了什么,对方都得喝。”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章 步步惊心   佳慧咬着嘴唇,看向傅恒:“我没有下毒,我也没有杀依丹姐姐。我是冤枉的。”   傅恒未看她,目光落于桌上的酒杯:“下毒便是死罪,下毒之人自然不会轻易承认。”   “我不喝,我要见皇上!”佳慧倔强道。   傅恒将侧旁的木椅向后拉开,气定神闲的坐了下去,慵懒的声音道:“那便给格格一炷香的时间,界时如果不选,两杯都喝。”   佳慧气结,抹掉脸上的泪,转而冲着林芝儿道:“你知道怎么分辨哪杯酒有毒吗?”   林芝儿正仔细分辨着,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赶忙摇头,旋即道:“两杯闻起来味道似有些许不同,颜色亦有些许不同。”   佳慧瞪一眼林芝儿,将信将疑的低头浅闻。确实是有点差别,可是如果不是了解何衣毒的人,根本不可能识别得出到底哪杯有毒,哪杯无毒。   一炷香的时间,在林芝儿和佳慧大眼瞪小眼中度过。   “时间到了。”傅恒悠然道。这好听的声音此刻在林芝儿耳中便是魔鬼的声音。   啪,佳慧将一个杯子往前一推,酒溅出去两滴。她果断道:“就这杯。”   林芝儿眨眨眼,目光探寻着靠不靠谱啊……她看眼佳慧推出来的酒,随后将右手边的酒推了出去。虽然初看这两杯酒的颜色一模一样,可仔细分辨便会发现一杯微微泛黄。佳慧推出来的便是泛黄的那杯酒,所以林芝儿也推出去了泛黄的那杯。   要死就一起死吧。   “选好了?”傅恒那淡漠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分外无情。   佳慧和林芝儿都默然不语。   傅恒坐正了身子,靠近木桌道:“那两位便把自己选出来的那杯喝了吧。”   什么?   她们两同时困惑的看向傅恒。   傅恒唇角微扬,眼底却无笑意:“两位选出来的均是无毒的那一杯,所以,喝了吧。喝完便审讯。”   傅恒说罢站了起来。   林芝儿看着傅恒想问为什么,脑海里满是不解,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便迎上了傅恒的目光。   他目光里赫然写着,我说什么便是什么,没有为什么。   “喝吧,喝吧。这种时候也没必要诓骗我们了吧。” 佳慧格格眉头还皱着,脸上却没有了先前的紧张。   林芝儿不动声色叹口气,和佳慧格格同时拿起了杯子。   杯子到唇边时,浓烈的酒味让林芝儿反胃。虽然酒里有股甜香,可林芝儿上辈子死于毒酒,无论什么样的酒,这辈子她真的都不想碰了。只不过眼下形势比人强,只能硬着头皮喝。   林芝儿一闭眼,酒就要灌入口中。   啪!啪!   “啊……”   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石子将林芝儿和佳慧手中的杯子打落了,叮咚,杯子摔落在地上。   林芝儿和佳慧都被吓得叫了一声,随即一脸错愕的看向石子飞来的方向。   两个侍卫从暗处走出来。   林芝儿即刻转头看一眼傅恒,他敛了眸子,浅整衣袖,一切都在计划之中的样子。   “皇,皇上?” 佳慧还看着侍卫的方向,兀的说道。   林芝儿闻声转回头去,两名侍卫身后还有两人,弘历和胤宜王爷。   “王爷现在可愿相信佳慧不是凶手?”弘历问道。   胤宜王爷,朝中重臣,年少时温文尔雅,居贤德之名。现已至不惑之年,风采依旧未减。   不过此刻的他,鬓发微灰,神色略显疲惫。半晌后他点点头。   错愕片刻后,傅恒和她们解释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桌上四杯酒都是毒酒,而且全是何衣毒。不过何衣毒颇为特殊,它溶解后的颜色和味道会因为所放剂量的多少而不同。故而,她们每人手中的两杯酒虽同为何衣毒却味不同,色不同。   不过,何衣毒有一丝微甜,若是识得此毒的人,必能很快辨别。傅恒让她们选酒,喝酒,这个过程,真实目的不是要让她们选一杯喝下,而是在观察她们的每次选择和选择时的神情。同时,也让弘历和胤宜在暗中看着。   第一次选择的时候。如果她们中有一人是下毒之人,那此人必然一开始就知道两杯都是毒酒,便会装模作样的选出一杯,反正都是对方喝。同时此人也会疑惑对方的两杯酒是不是也都为毒酒。   但是当傅恒说出那句:那两位便把自己选出来的那杯喝了吧。倘若是下毒之人,在那一瞬间她一定会有明显的情绪波动,因为她知道喝下去就会死。那么接下来,她一定会尝试着拒绝,就算不会明显的拒绝她也定会拖延,或者问为何如此。   可是她们都没有。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喝酒还喝得果断。   那么至少说明她们都不懂何衣毒。   而弘历问的那句:王爷现在可愿意相信佳慧不是凶手,是因为先前依丹格格身边的宫女供口供指正的人便是佳慧格格,她一口咬定佳慧格格就是凶手,还说佳慧和依丹素日便不合,佳慧定是蓄谋已久。供完口供宫女便说要追随依丹格格而去,服毒自尽了。   死无对证。   如此一来,佳慧嫌疑最大。但是佳慧的阿玛胤齐王爷是弘历非常倚仗的股肱之臣,胤齐当下正率大军平定边疆战乱。于情于理,弘历也不愿意给佳慧格格定罪。   而且弘历亦觉得此事颇为蹊跷,还需彻查,但他也得安抚胤宜王爷的丧女之痛。   故而傅恒献计,才有了这出选一杯无毒酒的戏码。   得知真相后的林芝儿无比叹服傅恒缜密的心思,但也觉得胤宜王爷可怜。可最让她困惑的问题依旧无解,到底是谁陷害了自己,又是谁陷害了佳慧格格,她看不懂也想不明白。   她隐约觉得,在找到真相前,自己接下来走的每一步都是危险的。   从大牢里出来,林芝儿觉得自由的空气十分珍贵,忍不住多吸了两口。   佳慧委屈向弘历道:“弘历哥哥,我真的是冤枉的。你知道的,我自幼连杀死虫子的胆子都没有,怎么敢杀人,更何况是杀依丹姐姐。”   【方才,石子击落酒杯的同时,傅恒在我们这边的左手抬了一下。他还在意我。在意的。】   林芝儿轻轻呼一口气,都那个时候了,穆芝眼里还是只有傅恒。   林芝儿转而想到了什么,不假思索的便说出了口:“如果方才侍卫出手迟了,我们就呼吸不到这新鲜的空气了。”   “朕不会再让你喝毒酒了。”   弘历说完这句显得有点唐突的话,整个空气都凝固住了。   这个“再”字是什么意思… 第15章 乌拉那拉氏的结局   林芝儿霎时定住了,为什么是“再”?她眼中满是震惊的望向弘历。   傅恒和佳慧也明显一愣,不明就里。佳慧偏头看向弘历:“弘历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以前让穆芝喝过毒酒吗?”   弘历豁然一笑,爽朗的笑意铺陈开来:“哈哈,口误。朕的意思是朕不会让你们喝毒酒的。这大好的二八年华,怎么能冤死于毒酒不是。”   弘历的笑意让佳慧松然,她转而嗔怪道:“弘历哥哥这话些许奇怪...”尾音拖得长,似在思索,忽得眼睛明亮一分诧异道:“你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说着她指向林芝儿。   她难以置信的看眼林芝儿,转瞬又盯回弘历,想从弘历的表情上读出他的心思。   “哈,莫要胡言了。你合该是在牢房中待久了,脑子糊涂了。朕要走了,你们也早些回去歇息吧。”说罢弘历笑着摇摇头,背手转身而去。   似是无意多言,又似是有意逃避。让人捉摸不透。   “恭送皇上。”   傅恒静静在旁。弘历说完最后一句,他心里好像有一根弦松了一松。   “傅恒先生...方才在牢房中你那么冰冷无情,我都被你吓着了。”佳慧格格半责怪半撒娇的语气。   傅恒后撤一步,微颔首恭敬道:“在下职责在身,不得已而为之,还望格格见谅。”   佳慧格格又向傅恒走近一步,张口道:“那傅恒先生可要赔罪?那些许委屈,我不知道要做多久的噩梦才能恢复。”   “格格希望在下如何赔罪?”   “不如,择日一同外出游玩,傅恒先生请我和穆芝去飞鸿居用膳,可好?”佳慧巧笑盼然,语气明快。   “穆芝姑娘可愿同去?”傅恒看向林芝儿。   【愿意】   傅恒这一句问出,林芝儿还在走神。穆芝的这句愿意都未能让她回神。   她一直看着弘历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长道的尽头。佳慧和傅恒自然不会过多在意弘历所说的那句,朕不会再让你喝毒酒了。可是这句话于林芝儿而言却是正中心窝。   真的只是口误吗?还是他其实便是他?是那个上一世钟情于自己,最终对自己失望,赐下毒酒的弘历。林芝儿只觉得胸闷,似是吞了一把沙,卡在了心口,没有勇气上前追问,却也无法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只能看着他消失在长道的尽头。   “穆芝!”佳慧格格看她不语,伸手拉了把她的袖子。   她才回了神,清咳一声道:“怎,怎么了?”   【说你愿意,快点!】穆芝的声音里有轻微的怒意和着急。   林芝儿眨眨眼,傅恒刚欲张口,林芝儿赶忙道:“愿意,愿意。”   看她这前言不搭后语的模样,傅恒觉得颇为滑稽,眼底笑意轻起波澜:“那便好,择日,我约周先生一同前往。”   “一言为定!”佳慧格格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眼眉笑意成堆,似乎先前所受的牢狱之灾此刻亦变成了幸事。   傅恒颔首,目光落于林芝儿身上一瞬,便辞礼先离开了。   余下佳慧和林芝儿同回岱妍苑。   林芝儿走了两步,幽幽道:“你们方才约定了什么...我方才走神了没听到...”   佳慧转头不可思议的看一眼林芝儿,眼神里写着:你该不会是个傻子吧,随即嫌弃道:“没事,你就当你什么都不知道吧,你不去更好。”   佳慧说罢想翻一个白眼,可转而又觉得不妥,先前林芝儿帮过自己一次,方才在牢房中又算是同甘苦,共进退。多少是有些革命的友谊了。虽然林芝儿身份低微,为人些许蠢笨,但相处起来,倒是舒服简单。   佳慧拧了拧手中的绢帕,斜睥一眼林芝儿道:“傅恒请我们去飞鸿居用膳。”她顿一顿,继续道:“界时你不许打扮得好看,你要丑一点,听到没有?”   “......哦...”   回了岱妍苑,一堆人围向佳慧嘘寒问暖,一个个愤愤不平,几欲垂泪,好像自己的至亲被冤枉了似的。林芝儿默默从人堆后走回了自己的屋子。穿过时,还听到有人不满意道:“她怎么也回来了,她不是杀人凶手么。”   林芝儿知道这个她一定就是在说自己。她也不想辩驳,反正也没有人会替自己说话。   回到屋子,却看到自己桌子上放了一盒糕点和些许膏药。上面有一张字条:   真相总会水落石出,我相信你。   落款是云在陌。   看到那条字条前林芝儿并未觉得自己有多委屈,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自己也习惯了。可看到这张字条,林芝儿瞬间湿了眼眶。   【她倒是和京城里的这些贵家小姐不同,上次出手相救,这次又善意关怀。她当真像你先前说得那么深不可测和可怕吗?】   林芝儿坐了下来,打开那个浮面上雕樱花的精致糕点盒子,里面是芙蓉绿豆糕和樱花翠梅糕。她拿起一块:“其实我也不知道,书里面好像也没有太多关于她的描写。但是书中的云在渊是一个城府极深,且心狠手辣的人。所以我觉得他的姐姐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也许,我错了呢。”说着林芝儿咬了一口芙蓉绿豆糕。   真好吃。   【嗯,但是她为什么对你如此呢?所有人都想离你远点,她却似乎在接近你。】   “接近我?可是我身上也没有什么值得她接近的东西吧。无权无势,无身份,无地位,就是家里有点钱。可是这点钱在秦国三公主眼中,怕也只显得微不足道吧。也许,她就是单纯的觉得我可怜。”想到这里林芝儿又咬了一口芙蓉糕。   边嚼边道:“其实我也觉得我挺可怜的。我要是遇到我这样一个人,也会出手相助的。”   【......可怜】   林芝儿嚼绿豆糕的动作冻在了原地,她觉得穆芝要骂人了。   果然。   【我要是还在这个身体里,能那么可怜么。能在课堂里出丑,能在依丹打人时不还手,能背不出诗词又胆小怕事么。可怜,怪谁?】   “嗷呜...怪傅恒啊,不能怪我啊。”   【???】   【......】   入夜,夏风缱绻,吹得这宫墙亦柔和了几分。白日里的深宫别院总让人觉得森严庄重,此刻这些都已被静谧掩盖。不过一座四方城,各宫有各宫的日子,各人亦过着各人的日子。   林芝儿闲庭信步在重华宫的花园里游荡,满脑子都是弘历的事。虽然毫无根据,但她几乎要认定弘历便是上一世的弘历了。   因为这是她所期待的。即便弘历最后赐了她那杯毒酒,她内心深处依然期待能再次见到他。只是有时候,她自己也不愿意承认还期待见到弘历这件事。   眼前,谁在陷害自己,自己没法弄清楚。可弘历究竟是不是上一世的弘历,如果自己勇敢一点,便可以问清楚。她像是在下决心,想鼓励自己明日就去找弘历问一问。   【在深夜做决定无用,明儿一起来,该怂还是怂。】   “......”   “穆芝姑娘?”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似夜幕里静静开着的花朵。   林芝儿转身,是乌拉那拉皇后,青芝。   “民女见过皇后娘娘。”林芝儿规矩行礼。   “起来吧。深夜无人庭院,不必如此拘礼。”不知为何,林芝儿觉得青芝的语气里有一丝掩无可掩的无奈和伤心。   “娘娘怎会深夜到访重华宫的花园?”林芝儿探问,对青芝,她总有复杂的情绪。因为青芝和上一世的林芝儿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名字一样,家世一样,地位一样,书中结局,亦与上一世的自己相似。   书里的青芝,将弘历看作自己心中永远的少年郎,仍时光荏苒,新人作旧,她始终未改初心半分。他是她十多岁时的美梦,那个梦一梦便是一生。   自幼长在深宫别院,青芝见多了勾心斗角,却是出尘泥而未染。她不喜欢争抢,性子沉静,但沉静的性子中却有几分林黛玉的影子,多愁善感。   她一生也无甚所求,只是想守在自己爱慕的这个高高在上的男子身边,白头终老。但有一样东西她在意,这样东西便是弘历的心。她不求弘历钟情,但她希望自己能一直在他心中。   她也一直相信,自己于弘历而言是特别的。   可惜,书中的弘历却让青芝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在四方城里,她渐渐心灰意冷,渐渐绝望。后来,弘历深深爱上落茵,青芝便一病不起。最终病逝于宫中。   她那一生,终究是只为一个人为一场梦而活了。林芝儿记得书中还曾提到过,生病后的青芝一直念叨着想飞出紫金城这座牢笼,想找回自己的心,带着那颗心自由自在的在蓝天里翱翔。   紫金城困了她的身,爱困了她的心。几十年光阴终究在梦醒的时候,变得了无生趣。   林芝儿想到这里,一股悲伤弥漫进眼中。转而一种强烈的情绪涌进了她的心中,她想替青芝改变那个结局。   上一世,她没能做到的,这一世,她愿尽力一试。   虽然眼前阻碍重重,虽然青芝深爱着弘历,虽然眼前的弘历有可能是上一世的弘历,但无论如何,她都愿一试......   “今夜月色无边,夏风引人,本宫亦无睡意,便想出来走走。夜已深,想着此刻重华宫这花园应是无人了,不成想竟遇到了姑娘。”青芝缓缓道,迈步引林芝儿走向凉亭。   “都怪落茵那个贱人,让娘娘烦心。皇上已连着好几日召她侍寝了。昨日刚封了她为令嫔,今日便将上供的蜀绣多半都赐给了她。她挑剩下的才平分给了皇后娘娘和其他妃嫔。” 青芝身后的宫女容秀愤愤不平道。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6点,9点,12点更新。或者早晨,或者晚上。   有一个手误修改了下,云在陌在三公主,三公主...三   每天就看着点击在涨,评论区却静悄悄。   托腮...沉思...怀疑人生... 第16章 刺杀事件   原是因为落茵,果真和书中写得一模一样。   弘历宠爱落茵。   林芝儿心中莫名一片酸楚。想来,上一世,自己被毒死后,弘历应该也是独宠落茵,过完了余生吧。   几缕意难平涌上心口。   “容秀,本宫已位及皇后,不可有那些小女儿家的心思。你这般说,叫本宫如何自处。”青芝责怪容秀,面色凉如月。   林芝儿看着青芝,目光里的哀伤愈发的浓。青芝可怜就可怜在此 ,她自始至终都想做一个好皇后,谨遵本分,贤德忍让,可是她心里却深爱着弘历。明明心里痛苦,难过,却不能袒露半分,人前要遮遮掩掩,人后又劝自己反省。   在痛苦的泥潭里,越陷越深。   “穆芝姑娘,你为何如此看着本宫?”青芝这般问,林芝儿才回了神。   “呃...无事。我是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有些失神。才在娘娘面前失礼了。”   青芝侧头看着林芝儿,浅然一笑:“姑娘可是想起了心上人?”   林芝儿点头:“算是吧。爱一个人是一件幸福的事,不过如果所爱之人不爱自己,便该不再强求吧。”林芝儿是在劝自己,也是在劝青芝。   青芝眼中转瞬即逝的错愕。这深宫别院里的娘娘妃嫔们,只知礼数,女德,甚少提及爱字。她们该是都爱皇上,又或者其实都不爱皇上。但谁也不会将爱字挂在嘴上,更不会去谈及倘若夫君不爱自己,便不强求这样的话。   林芝儿继续道:“毕竟天大地大,河山万里,除了爱一个人,还有许多事值得我们用心,许多美好值得我们追寻。”   这句话其实不是林芝儿的想法。是书中的青芝临死前明白的道理。她想要有一颗无拘无束的心,想有一双翅膀,飞向那片自由和蔚蓝。可惜,明白时,已然太迟了。   青芝看着林芝儿半晌未言,眼中却闪着若隐若现的光芒,最后渐渐退去。   “穆芝姑娘,本宫从未听过如此言论。虽无法评及对错,可却也羡慕你心里的豁达和你看过的万里河山。”说到这里青芝眼眸中浮上笑意:“在本宫眼中,宫外无拘无束的生活比皇宫里锦衣玉食的日子更有趣。”   “娘娘当真觉得宫外的生活更好?娘娘可曾想过,宫外无人叩拜,无人服侍,无高高在上的尊荣,亦无用不完的金山银山。”穆芝探问。   “身外之物而已。就这一颗心,金玉华服是画卷,高山流水亦是画卷。万人膜拜是梦境,柴米油盐亦是梦境。”青芝望向那轮圆月,眼中无波澜,无凉意,只余寂静的空远。   “娘娘所言甚是,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民女听得不是很懂......”   噗嗤,青芝掩嘴一笑,眼前的姑娘倒是有趣,直白坦荡。   “虽然我没听懂,但是如果有一日娘娘想出宫游玩,不嫌弃民女身份低微的话,民女愿意陪同娘娘去看娘娘想看的山河。”说罢林芝儿和暖一笑。   青芝愣了一愣,旋即颔首,目光柔和却浅浅摇头:“谢姑娘好意。”说着便起了身:“时候不早了,本宫先回去了。今日相谈甚欢,姑娘也早些歇息吧。”   想归想,可是终究青芝是不会做不合规矩,或不合身份的事的。   林芝儿站起来行礼,目送青芝离开。   【自己都顾不好了,还想救别人。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那不成,每个人心中“达”的标准是不一样的。有的人觉得自己吃饱饭就可以帮助别人了,可有的人有了金山银山还觉得自己需要别人帮助呢。”   【那你是哪一种?】   “我觉得吧,饭也是可以分别人一半的,对不对,吃多了还得减肥。阿弥陀佛。”   【......】   ======   飞鸿居酒楼。   林芝儿今日特地女扮男装,一身素色衣衫。她不想引人注目,因为飞鸿居的老板娘季霜是认得穆芝的。穆芝家的醉霄楼和飞鸿居都是京都有名的酒楼,穆三娘和季霜亦有生意上的往来,若林芝儿不稍作打扮,被认出来会多有不便。   林芝儿和佳慧到了飞鸿居才知道,傅恒今日不来了。周无绍带着依允世子来赴宴了。   依允世子是胤宜王爷的嫡长子,也就是依丹格格的长兄。那个场面也是略微有点尴尬,虽然林芝儿和佳慧被判与依丹格格的死无关,可是胤宜王府的人也未必全然信服。   周无绍不喜与朝廷之人结交,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看样子并不知林芝儿和佳慧曾被怀疑是杀死依丹格格的凶手。   但还好,浅聊片刻,依允世子似是对她们并无敌意。   “什么?傅恒不来了。为什么?”佳慧闻此言,十分惊讶,站起来诧异道。   “格格先坐,傅恒现受伤卧床,也是不得已才让在下替他来的...”   周无绍话还没说完,佳慧便打断道:“受伤?怎么受伤了?”语气神色里满是紧张。   小二一盘盘将菜端了上来。   周无绍目色微沉:“今日辰时,傅恒和户部尚书冯余大人同行时,遭遇了行刺。”他停顿半晌道:“傅恒受了伤,冯余大人当场毙命。”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行刺是何人所为,凶手可有抓到?”依允世子似是也刚听闻,转头诧异问道。   周无绍缓点头:“行凶之人已擒获,还在审讯中。不多时日,应该会有结果。”   “当街行刺朝廷命官,好大的胆子。冯余大人素日为人宽和,恪尽职守,也甚少与人有纷争,怎会有人行刺他?”依允愤愤然,握着拳头轻锤了一下桌子。   林芝儿亦困惑:“行刺之人是要行刺冯余大人还是傅恒大人?”   【傅恒受伤严重吗,快问问】穆芝焦急的声音回荡在林芝儿脑中。   周无绍浅思量正色道:“应是行刺冯余大人,傅恒是因为救冯余大人才受得伤。”   “那...”   “那傅恒受伤严重吗?”林芝儿刚张口,佳慧便把她的问题问了。   周无绍摇摇头:“只是说在卧床休息,应是也不严重。不过,好像撞到头了,有些许神志不清。”说着周无绍叹了口气。   佳慧神色郁郁然的坐了下来,她也没有合适的身份去探望傅恒,心中颇为担忧,全然没了食欲。   闻此言,林芝儿倒是有了一个念头,心里和穆芝默念道:“听到没有,傅恒撞到了头,些许神智不清。他会不会恢复记忆了?诶,我觉得很有可能诶......”   【不知道,我只希望他无事。】   依允世子看上去满心替冯余大人不平。他再三叹息,随即想起了什么,转而问周无绍:“对了,我听说皇上选了周先生做长公主的驸马,择日便会颁布诏书,可有此事?”   林芝儿瞬间竖起了耳朵,看向周无绍。原来此事已人尽皆知。   周无绍面露难色:“在下何德何能,自是配不上长公主。”   世子淡然一笑:“身份地位不重要,重要得是长公主看得上你。倘若长公主喜欢,那配不上也自然会变成配得上。”   无错,长公主若是喜欢,弘历自会给周无绍加官进爵,让他风风光光的娶了长公主。   周无绍眼中却寒霜浅浮,无一丝一毫的喜悦之情。   林芝儿隐约觉得不对。周无绍寒窗苦读十余年,为的不就是一朝及第。他如此汲汲营营所求不外乎是功名利禄,倘若不是,那便是报效家国,成为能臣权相。无论是求什么,长公主都是最好的捷径,甚至于说是他一步登天的唯一机会。   但他却似乎心有抵触,有意推脱。   林芝儿探问道:“当驸马可是大喜事,要恭喜周先生了。不过,当了公主的驸马,周三生便不可三妻四妾了。不然依着公主的性子,那可是会受尽折磨。这其中得失,周先生可要想好了。”   “你在这胡说八道什么呢。我要是把你这些话告诉长公主,你明日便别想活着走出重华宫了。”佳慧瞪一眼林芝儿。   林芝儿无奈的鼓个包子,也不能说我这可是为了救人。只能一幅可怜巴巴认错的表情看向佳慧。   佳慧也不再理她,拿起筷子捡起一片菜叶放入口中,无味的咀嚼着,满心满脑子还是傅恒的事。也不愿在这一茬上多放心思。   林芝儿再转头时,注意到周无绍不动声色的捏住了自己腰上的香囊。他张口缓缓道:“在下实觉自己配不上长公主,也不知如何让长公主收回心意。实不相瞒,在下心中已有一人,愿是白头偕老不相负,奈何......”说着周无绍叹口气,似是说不出来了。   林芝儿这才恍然大悟。原是自己想错了,不是因为背叛,周无绍一开始便心有所属了。林芝儿一拍大腿,对嘛,怎么先前没想到,周无绍这样的性子,确实也不像是沾花惹草朝三暮四的人。   【马后炮...】   林芝儿:“......”   “哦?不知周兄心念的是何人?”世子侧眸问道。   周无绍半晌不语,缓缓松开了握着香囊的手。林芝儿看眼香囊,香囊成色略旧,绣面是青石,无甚特别之处。   旋即周无绍摆摆手:“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说了,来,世子,喝酒,喝酒。” 第17章 傅恒恢复的记忆   依允了然的点点头,拿起酒杯与周无绍浅碰杯,一饮而尽。   林芝儿细细琢磨着周无绍的话,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浅回忆,那日长公主邀请看戏时,她从桂香那得到了三个名字:素川,莲心,采薇。这三位亦是长公主身边容色最佳的宫女。   她在心里一个个的分析。莲心不太可能,那日莲心对周无绍十分主动,但周无绍似乎有意避开莲心。采薇,也不太可能,她性子矫揉做作又浮夸,林芝儿依稀记得那日在采薇将酒洒在傅恒衣袖上时,周无绍也未看她一样。素川倒是有可能,那日她并未主动接近任何一人,但林芝儿有瞧见她曾不经意的看过周无绍几眼。   林芝儿心里浅问穆芝,难道周无绍爱慕素川,素川却无意于他?所以,后来此事被长公主知道了,长公主勃然大怒,因爱生恨,嫉妒成疯,然后用极刑处置了他们?   【我看不像,多半是素川也爱慕周无绍,只是当下迫于形势,或者有难言的苦衷,不得已才疏远的。但爱意这种东西,有时候,越是想扑灭,就燃得越热烈。指不定哪一日,他们就干柴遇烈火被长公主撞到了,所以才有了那般极刑。】   林芝儿点点头,觉得穆芝分析得对。   “诶,周先生,你和世子可有打算去傅恒府上探望他?”尘默许久的佳慧兀的说道。   周无绍和依允一愣,随即点头:“那是自然,稍后待送二位姑娘回去,我们便会登府看望。”   佳慧眼中的愁云瞬间散去:“不必,不必送我们回去。带我们一同前往可好?穆芝已经是女扮男装了,待我换一身小厮装扮,我们便可扮作二位的侍从。二位带我们同去探望可好?”   周无绍:“......”   依允:“......”   林芝儿:“......”   穆芝:【好】   富察府。   见到富察老夫人时,她神色略显疲惫,但面上并无担忧之色,众人便也稍稍安心,至少可以确定傅恒未有性命之忧。   老夫人命下人给依允和周无绍看座,沏茶。林芝儿和佳慧伴作小厮模样静静站在侧旁,双双低头不语,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露出一点破绽。   老夫人缓缓开口道:“傅恒是划伤了手臂,并无大碍。只是撞着了头,当下神智有些不清。现已恢复得差不多了。”   闻此言,几人面上的表情都松了松。依允道:“那便好。听闻遇刺事件,在下和无绍兄亦是担心,故前来探望。他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周无绍紧接着道:“是,听老夫人此言,我们这心才落了下来。想来傅恒现在还在休息吧?”   老夫人看向周无绍:“他自包扎好伤口后已睡了有些时辰了,也未用晚膳,现在也该醒了。我已遣下人去唤他了。”   周无绍忙道:“若是他还需休息,便不用来见我们了。眼下他养伤最重要。”   “是啊,老夫人。得知他安然无恙我们就放心了。今日我们还是不多停留打扰他休息了,我们可改日再来探访。”依允亦同意。   说着周无绍和依允欲辞礼离开。   “额娘。”   闻声众人都看向门口,是傅恒。他左胳膊上缠着纱布,隐约可见腥红。佳慧不由的往前了一步,露出关切之情,随即她又忍住了,睥眼老夫人后微颔首,不想被老夫人看出端倪,最后还是退了回来。   傅恒和依允,周无绍打过招呼后,由下人扶着坐在了他们对面。他皮肤本就皙白,此刻面色更显得惨白。似乎这一日,他经历了许多。   老夫人起身问傅恒:“可还头晕?”   傅恒眸色淡:“好些了。”   老夫人容色稍缓:“那你们年轻人聊会,我去让后厨给你做点吃食。”   说罢依允和周无绍和老夫人辞礼。老夫人便先行离开了。   佳慧看老夫人走了,松了一口气,径直走到了傅恒面前,看着他的伤口道:“傅恒,你还好吧?还痛吗?”   满眼的心疼。   傅恒一愣,旋即识出是佳慧,他神色一紧,慌张中打落了桌上的茶杯。   佳慧不由的向后退一步,觉得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傅恒未答她的话,竟是直勾勾的抬眸看向了林芝儿,他本来漠然无色的眸子瞬间涌上复杂的情绪。   林芝儿心里咯噔一声。她看不懂他眼中的情绪,却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空气瞬间静了,只剩下下人收拾地上茶杯碎片的声音。其余三人的目光都随着傅恒投向了林芝儿。   林芝儿:“我,我我......”   “是,是我提议我们扮成这个模样来看你的。用原本的身份来恐招人非议,所,所以我才求了世子和周先生让我们假扮侍从随他们同来看你的。”佳慧有点结巴的解释着。   可是傅恒依旧看着林芝儿,似乎完全没有听佳慧说了什么。   他眼中的复杂渐渐褪去,旋即凝出了一团化不开的哀伤,凉意一层又一层,从傅恒那儿漫到了林芝儿面前。于他而言,似是隔着层峦叠嶂的时光和此去经年的遗憾,终究有什么东西凝成了痛意,戳在心口,切肤削骨。   “傅,傅恒,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刺客,弄得好,好像是我让,让你很痛苦一样。”林芝儿说着还不由的向后退了一步,莫名的心虚。   傅恒颔首,兀的笑了。可笑意还未达眼底,雾气便笼上了眉宇。再抬眸,眼中是微不可查的霜雪化雨,他微启唇,可最后什么也没说,只叹出一团寒气。   散进公众号:图雅酱里。   “傅恒,你是不是还是很不舒服?何故,些许反常......”周无绍不解的探问,目光游离在傅恒和林芝儿之间。   傅恒抿嘴,轻摆手:“我并无意责怪穆芝姑娘,只是今日发生诸多事情,都在我意料之外。些许情绪难以自控,让各位见笑了。”   “呼,吓死我了。你还是用平日里那漠然又冰冷的目光看我吧,那那那样挺好的。心安。”林芝儿呼口气,小声道。   这话倒是逗笑了其余两位公子。   傅恒却依旧低头沉默不语。   依允道:“你情绪如何都无妨,相信休息几日便会恢复了。身体无恙便好。”   周无绍亦点头认同。   “对,还好没受重伤。傅恒你今日便不要多思了,好好养伤。不过,你欠我的饭,改日可要补回来呀!”佳慧还站在傅恒旁边,乖巧又撒娇的语气。她也全然不在意傅恒对自己的爱答不理。   “恕在下难承诺,近日怕是有许多公事要处理,还望格格见量。”傅恒音色凉淡。   再忙的人也是要吃饭的,傅恒这拒意明显,佳慧显得有些窘迫,讪讪道:“哦,好...好,等你,等你有空。”说罢失落挂在了脸上。   周无绍,依允和傅恒又寒暄,闲聊了几句,看时候也不早了,便告辞离开。四人出富察府时,皎月已斜入树梢。   佳慧耷拉着头,一句话也不说的走着,失望和不开心都写在脸上。林芝儿看看佳慧,也不知道该劝她什么。走着走着,林芝儿回头看了眼富察府,傅恒还站在那里,看向他们。她隐约觉得傅恒是在看自己,目光沉沉。   她回了头,心里却多了几分困惑。今日的傅恒看上去着实奇怪,她有想过是不是傅恒恢复了记忆,可是如果恢复了记忆的话,傅恒又有什么原因不提起呢。   她想到了什么,心念道:“你和傅恒之前有什么矛盾,误会吗?你让他伤心过吗?”   【没有。】   那就奇怪了。   眼看便要到皇宫侧门了,佳慧格格先前和侍卫打点好了,所以她们这个时辰回去倒也会放她们入宫回岱妍苑。   林芝儿抓住这最后的时间问周无绍:“其实,我知道周先生在意的人是何人。”然后她将声音压低了几分,继续道:“长公主身边的…”   林芝儿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无绍慌张的打断了:“姑娘你...你莫要再提及了,当作不知便好。她不愿意,我也不能坏了她的名声。望姑娘理解。”   这倒是默认了。林芝儿匆匆道:“可是,如果她愿意呢,说不定她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呢?”   这话倒是让周无绍错愕一瞬,他旋即眨眼垂落目光:“应该不会...”   “万一是呢,女儿家的心思你哪猜得透?不如你先和皇上拒了长公主的婚事,否则,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林芝儿小声建议。   周无绍眉头微皱:“在下已经和皇上提过了,可是皇上问在下心中所念之人是何人时,在下说不出。是说不出,也是不能说。故而皇上未应允。”   林芝儿思索道:“难道先生就不能随意说一个姑娘先搪塞过去?”   周无绍眉头锁得更深了,他浅摇头:“不可,这是欺君之罪。倘若我又未娶这个姑娘,当如何和皇上解释?”   林芝儿亦叹口气,虽然周无绍略显呆板认死理,可说得也确实没错,这事不能乱来。   “走啦,穆芝。你又说什么呢,是不是又说长公主坏话?”佳慧走过来打断了林芝儿和周无绍的谈话。   周无绍匆匆道:“多谢姑娘关心,在下会处理好的,不劳姑娘费心了。”说罢周无绍颔首予礼。   林芝儿还想说什么,可佳慧已经走到身旁了,拽着她的胳膊就要拉她走。她也不便再多说,只留一句:“我会帮先生问问那位姑娘的,先生别放弃啊。”   说罢便被佳慧拽着走向了皇城侧门。 第18章 到底是谁的局中局   那日回宫后,林芝儿将自己从集市上买来的蜜饯蜜枣送了一些给云在陌,作为前几日云在陌给自己送了糕点的回礼。   云在陌看到那些蜜饯蜜枣后愣了一愣,一时语塞。林芝儿想到也许秦国人不吃蜜饯,于是解释道:“这是果干和枣干泡在蜂蜜里做得,很好吃的,很甜,是京都百姓的最爱之一。”   云在陌视线从蜜饯上移回林芝儿面上:“你喜欢?”   林芝儿连着点头好几下,眼神给与深切的肯定。   云在陌眼中却滑过几丝让林芝儿不解的怅然若失,好像蜜饯于云在陌而言不是一个好的回礼。林芝儿递出蜜饯的手停在空中,片刻的尴尬。   云在陌似也感觉到了林芝儿的尴尬,忙换上笑意,伸手接过了蜜饯:“先前不怎么吃甜的东西,既然穆芝姑娘送来了,我便试一试。”   穆芝的尴尬转瞬散去,顺着云在陌笑了笑:“嗯嗯,若是你觉得好吃,我下次再带给你。”   自那以后,林芝儿和云在陌渐渐熟了起来,讲学休息间隙,云在陌也会来找林芝儿聊上片刻。一个邻国来的高贵公主,一个市井来的毛草丫头,倒是莫名的成为了朋友。   她们倒也有许多可聊的,林芝儿些许好奇秦国人的生活,云在陌些许好奇京都市井的生活,二人都不十分在意身份地位和钱财,倒是意气相投。   熟了后林芝儿发现云在陌其实是一个温柔,细腻,又大气的人,不由的心里还生出了一些敬佩之意。她隐约觉得,云在陌和云在渊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   云岘馆,范文老先生的课。自从刺杀事件后,傅恒便在家中休养,已有些时日未来讲学了。   课上,林芝儿惯常的插科打诨走神,她也不怕先生提问,因为有穆芝在。   【你坐好一点,刚开始还和我说要谨小慎微,遵守规矩。现在呢,你看看你,一点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了,把你的腿并拢坐好!】   脑袋里嗡嗡一响,林芝儿赶忙并腿坐好:“我这不是在想怎么和素川搭话呢嘛。好不容易今日她随长公主来了云岘馆。”   【这还用想么,那日我不是让你在宫外买了那些朱钗饰物么,你送她一些,说她妆容好看,扮相也出众,想向她学习一二,然后再多夸她几句,女人么,被夸时都会开心,然后她定愿意和你多言几句。接着你就直奔主题,装作无意提到周无绍。】   林芝儿点头:“好,就这么办!”   她这一面露喜色,老先生就点了她回答问题。还好有穆芝,穆芝在脑中说一句,她照着答一句,又是一个满分答案。   林芝儿回答完问题坐下后心念道:“我觉得你是一个诸葛亮,我是一个臭皮匠,一个诸葛亮加一个臭皮匠等于什么呢......”   林芝儿想要挑一个好的词。   【等于......诸葛亮倒了八辈子的霉......】   “......”   休息时候,林芝儿找机会按穆芝教她的和素川聊了几句,林芝儿各种夸赞素川,素川看到她送的饰品便喜上眉梢,又闻她夸赞的那几句,更是喜笑颜开,当下就答应傍晚自己轮休的时候到访岱妍苑教她梳妆打扮。   晚膳后,素川如约而至,到了林芝儿房中。   林芝儿和素川寒暄片刻后,素川开始教林芝儿梳自己今日的发髻。林芝儿假装无意道:“姐姐可知皇上有意让周无绍先生作长公主的驸马,我觉得周无绍先生是配不上长公主的,也不知道长公主看上了他什么。”   素川正在帮林芝儿梳发的手明显顿了一顿,半晌未语:“周先生自然有周先生的好,长公主的心意我也不敢揣测。”素川语气未变,可眼中的神色却落寞了几分。   林芝儿透过铜镜看到素川腰上的香囊,绣缎精美,绣工亦卓然,绣青石。   果然。   林芝儿记得周无绍也带着一个绣青石的香囊。虽然香囊绣面相似也是常见的事,但绣面多见绣花草虫鸟,青石却不常见。一定不是巧合。   随即林芝儿便道:“其实,前日里周先生与我提及,他并无意于长公主,他心中已有一人。他亦想以此婉拒长公主的婚事。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铛!素川手中的梳子便掉在了地上,她神色慌张捡起梳子,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为林芝儿梳发髻。   林芝儿转身握住素川的手看向她的眼睛道:“其实,我知道周先生惦念之人就是姐姐你。”   素川一脸的错愕,林芝儿继续道:“他和我说了,他说你不愿意。你是害怕长公主怪责吗?可是如果你们彼此相爱,便应坦诚心意。若不然,日后忆起,必会后悔。”   日后忆起,干柴烈火。酿成恶果,空余恨意焚心,终是毁己又毁人。   素川垂眸避开林芝儿的目光:“他当真属意于我吗?”   浅聊片刻,林芝儿才知道原来素川和周无绍相逢于周无绍进宫的第一日。那日,素川刚从内务府领了一些新到的花种。长公主素来喜欢花草,也会亲自动手种花,素川那日领得便是长公主点名要的一些新奇花种。   长公主要得急,素川脚步就快了些。正巧那日新晋的官员们进宫觐见,素川一抬眸就看到了走在最后的周无绍。   那日的周无绍眸子里些许紧张,拘谨,却走得板正。眉清目秀,一身青衣。素川看到他的那刻,他正巧迈步过门槛,从阴影里走入阳光下。他轻抬手遮了遮太阳,眉宇一皱一松间,竟像是刚从画卷里走出来的书生,周身散发着干净清澈的气息。如粼粼河水,涤入素川眼中。   素川本就走得快,这一出神,她的花盆鞋底就被青石砖卡着了,噗通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花种亦洒了一地,她埋头匆匆捡拾那些花种,心里慌乱更甚。   周遭人浅停步片刻,便都步履匆匆的往前了。随即,一抹青色衣袂映入素川眼帘,她抬眼,是周无绍。   他帮她整理了花种,随后未多言,匆匆离去。   这便是他们的初识。可素川觉得自己配不上周无绍,亦觉得周无绍并不喜欢自己。所以虽然情意在心,却也有意保持着距离。   听完此言,林芝儿摇摇头,原来彼此都暗恋着对方?   “姐姐明日可还会陪长公主来听学?”林芝儿问道。   素川点头:“会来的。”   “明日有周先生的课,休息时,你找借口离开片刻,我们在云岘馆后面的凉亭见面,我会让周先生也去那里。你们把彼此的意思都说开,可好?”   素川错愕半晌,失神的点点头,目光里露出感激的神色。   翌日,云岘馆。   一切按计划,周无绍一到,林芝儿就假意不小心撞着了他,然后顺势便塞给了他一张字条。   周无绍错愕一瞬,赶忙藏好字条。   字条上写着,林芝儿替她约了心中人在云岘馆后凉亭会面。   待周无绍看过字条后,他犹豫片刻,向林芝儿点了点头。   随后长公主也到了,素川跟在她身后进了云岘馆。一切顺利。   林芝儿想从素川那得到确定按计划实施的信号,但素川却一直回避着林芝儿的目光。好像在长公主面前,素川连眨眼都不敢多眨几次。   休息十分,素川终于看了眼林芝儿,旋即又低了头。林芝儿知道她会去,便先默默引路周无绍去了凉亭。   林芝儿和周无绍在凉亭中等了片刻,终于等来了素川。   可素川不是一个人来的,长公主和她一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下,下章会爆两个前面的伏笔,敬请期待。   比心。 第19章 下毒真凶   林芝儿只觉得脑袋一嗡,瞬间背后一层冷汗。   “二位可是在等素川?”长公主径直走到周无绍和林芝儿面前,眉目含笑。   她这一笑,林芝儿的汗又多了一层。   周无绍错愕的看向长公主,摇了摇头:“长公主误会了,在下只是......”   林芝儿打断周无绍道:“与素川姑娘无关。是我叫周先生出来的,我关心傅恒的伤势,所以想问......”   林芝儿全然不知道长公主是怎么想得,不敢牵扯素川半分,生怕只因为这个长公主就对她处了极刑。   周无绍即刻会意,道:“傅恒已无碍,明日便会上朝,亦会来讲学,姑娘不必担忧。”   长公主又是莞尔一笑,眼中却没有一丝暖意,她看向周无绍道:“既然周先生已告诉穆芝傅恒近况,想必也没有其他事了吧?”   周无绍不解的缓缓摇了摇头:“无其他事了。”随后又明白了长公主的意思,她是在暗示自己离开。   旋即周无绍行礼,道:“在下先回去云岘馆了。”顿了一顿:“稍后还有课业,长公主和穆芝姑娘,勿要迟到。”   长公主点头,笑意犹在:“那是自然。”   周无绍退两步,便转身离去了。   长公主目送他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脸色瞬间阴沉。   林芝儿想挠头,却也不敢抬手。手指都不敢动了。   “你们两先退下去。”长公主对身后的素川和桂香道。   她们闻言,匆匆退出了亭子,站到了几十步开外的地方。   长公主轻拂艳红裙摆坐在了凉亭中的石凳上,示意林芝儿也坐:“坐吧。”语气中没有一丝愤怒。   林芝儿心里打鼓,这是唱得哪一出,犹豫着坐了下去。   长公主看向林芝儿,用闲话家常般的语气问道:“你知道为何你的房间里会有何衣毒吗?   林芝儿身上方才渗出的冷汗似乎瞬间结了冰,将她冻在了原地,连摇头都显得吃力。   “是我让人放的。”说着长公主扬了扬下巴,居高临下的姿态望着林芝儿。寥寥几字,坦荡无比。   林芝儿瞪圆了眼睛,片刻,道:“长公主莫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端柔松然一笑,眼中尽是轻蔑:“本想放你一马的,没想到你竟然还来毁我的姻缘,真是找死。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日沉船是你在背后做了手脚么?”   闻此言,林芝儿瞬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心虚又慌张,旋即觉得自己的反应过激,又赶忙坐了下去,却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心虚了?”端柔脸上的笑意越发的瘆人。   “长,长公主是如,如何......”那日确实穆芝在船上做了手脚,也是穆芝掐死了程茉浅,本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没想到长公主竟然知道了真相。   “你是想说我是如何知道的?呵,当日好端端的船怎么就会沉了呢,就算是出了意外,怎么三个人就只有茉浅被淹死了,她的水性可是比我还要好的。当时我虽有疑惑,但是也并未多想。直到次日收到你送来的字条,我才觉得奇怪,你看上去好像有意想接近我,又或者说是有意想接近别的什么人,傅恒?或者周无绍?”说着长公主狐疑的看向林芝儿。   这一句句听得林芝儿越来越不安,石桌下,是她紧紧握住的双拳。   长公主冷哼一声继续道:“我便派人去细查沉船还有茉浅的尸身。发现是有人在船上动了手脚,而且在茉浅的指缝里也发现了一缕淡绿色纱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那日穿得便是淡绿色丝衣。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便想将你留在身边再看看。可是你的心思着实不简单,有意接近傅恒,也对周无绍上心。甚至于你看弘历的目光,都似乎暗藏心思。”   林芝儿的拳头攥得越发的紧,原来长公主想得如此缜密,看得如此清楚。林芝儿谨慎开口道:“所以,是你杀了依丹格格,嫁祸于佳慧格格和我?”   端柔瞳色深如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了程茉浅,又为什么要接近傅恒和周无绍。你要是说了,我兴许就会告诉你真相。”   穆芝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如果真的是她杀了依丹格格,你若知道了真相,那你今日便无法活着回到云岘馆了】   林芝儿心里一紧,赶忙冲长公主摆手道:“我不想知道真相,我不想知道真相了。”   【你......】怎么还是一如既往的怂。   长公主一愣,睫毛下的阴影重了几分:“你不想说?你若是不说......”   林芝儿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我的意思是我说,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但你不用告诉我真相。”   这话一说,长公主一时语塞。   林芝儿吞口口水一口气说完:“我杀程茉浅是因为我嫉妒她,皇上将她许配给傅恒做福晋,我喜欢傅恒,所以我就杀了她。”   【你也不能这么说,她要是个好人我也不会杀她。】   “我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我也是一时被嫉妒蒙蔽了心智,现在亦十分后悔。但后悔也来不及了。”林芝儿的声音越说越小,随即她清清嗓子,勉强将声音扬了几分:“不过我是真心喜欢傅恒的,所以才千方百计的想来云岘馆当伴读,趁此机会接近他。但我从未想过要害长公主你,不想,也不敢。”   一半真话,一半假话,林芝儿说得些许心虚。   端柔倒露出了半信半疑的神色。那日端柔在园中巧遇林芝儿时,林芝儿也是在正在和傅恒说话。傅恒冷漠,林芝儿看上去倒是些许热切。这么解释,倒也合理。   片刻,端柔瞪向穆芝道:“那周无绍呢?若不是我早先查清了沉船事件的真相,并一直派人暗中跟着你,我也发现不了你和素川私自往来。你倒是和我说一说,你安排素川和周无绍私下会面,互诉衷肠是什么意思?”   林芝儿一时语塞,表情亦顿住。   【端柔一定是严刑拷打了素川,所以素川告诉了她实话。你现在不可以否认,不然只会让端柔更加怀疑你】   林芝儿心里默念道:“那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说?我总不能说周无绍和素川互生情意,让她给他们点机会发展感情吧?要是这么说,她当下一恼怒,把我和素川都杀了怎么办?”   【你冷静一点。我想想。】   “怎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么?”端柔逼问。   林芝儿心里默念:“穆芝你快点想啊,该怎么说......快点!”   【我知道了,陈世美!】   “啥?”林芝儿错愕得差点念出了声。   【你问端柔,问她喜欢周无绍什么。】   “长公主,你究竟喜欢周先生什么?”林芝儿问得心里很没底。   端柔皱眉音调抬了几分:“什么?”明明是自己在问她,怎么她突然反过来问自己这个。但意外归意外,端柔心里也不由的起了一瞬困惑,自己喜欢他什么。   到底喜欢他什么呢。   情不知何其,一往而深。   【现在问端柔,倘若周无绍是陈世美,她可还会喜欢他?】   林芝儿照问。   端柔:“你......我......你,你为何这样问?”   【继续问,假如他是陈世美,可你大婚后才知道,你是选一刀封喉杀了他,还是饮鸩自尽了此生?】   穆芝在脑海里的声音笃定又咄咄逼人,林芝儿尽力照模照样的念出来,还是显得有些战战兢兢。   长公主似是被问得瞬间有点懵,她眨眨眼,面露些许怒意:“我一刀封喉杀了他!”   【再问,你舍得吗?】   “你舍得吗?”   这一问长公主霎时愣住,似是被困在了这个问题里,眉间凝了霜花。半晌,没有答案。   片刻。长公主猛一拍桌子:“你有病吧!你给我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林芝儿吓得跳起来抱住旁边的柱子:“嗷呜......你别凶我,不是我问的。”   【......】   【......坐回去,和端柔说,周无绍早先便认识了素川,情意相投,且私定终身。如果现在周无绍当了长公主的驸马,背信弃义,那不就是陈世美吗?这样的人,她还爱吗?】   林芝儿皱皱眉,这没有的事,怎么就编了一个故事。可她转而一想,于长公主而言,日后发现周无绍和素川的事,是捉奸在床,他们忘恩负义。可现在发现他们事,则是自己棒打鸳鸯,拆散了别人。前者是周无绍和素川错,后者则是自己错。   如果素川聪明,圆了这个故事,那长公主没准真的会成全他们。   想到这,林芝儿就按穆芝教的一字不差的说了。   长公主听后垂了眸子,片刻未语。   【继续说,周无绍十分喜欢素川,倘若端柔成全他们,将素川赐给周无绍,那便是选了一刀封喉,眼不见心为净,从此和自己再无干系。倘若端柔杀了素川或者执意嫁给周无绍,那素川就是周无绍胸口的朱砂痣,她就是选了饮鸩自尽,鸩毒发作的慢,得痛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继续爆伏笔... 第20章 竟然是她   林芝儿照着说了:“......鸩毒发作的慢,得痛一生。”   听完这几个字,长公主凝眉,猛地转向素川和桂香:“过来!”   长公主的话语里有怒气,她们两瞬间打了个激灵,低头匆匆就跟了过来。   素川还没站稳,长公主愤怒道:“昨儿你怎么没说你和周先生情意相投,且进宫前就私定终身了?”   素川听完这句话一脸懵然:“私,私定......”她抬头看一眼林芝儿。林芝儿趁长公主没看自己,赶忙向素川暗示点头。   素川明白了林芝儿的意思,可是她心下犹豫,要是和长公主说了谎,被发现的话定会......   【我看你是帮错了人,素川不敢说,她好像并没有那么爱周无绍。】   林芝儿着急道:“素川,你把真相告诉长公主,没准长公主会成全你和周先生。”   “闭嘴,我问你了么。”长公主瞪一眼林芝儿。   “我,我没有。我没有长公主,我不知道穆芝姑娘在说什么。我进宫前从未见过周先生,也没有什么私定终身,我还是处子之身,您若不信大可以一验。”素川颤抖着一口气说完。   林芝儿心里一凉,完了。这是农夫与蛇么。   长公主一拍桌子,震得林芝儿心里发颤,她站起来看着林芝儿道:“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在我面前这般胡言乱语。居心叵测。来人,把她舌头给我割了!”   长公主语罢,不远处的几个侍卫闻声赶忙跑了过来。   林芝儿整个人都冻在了原地,被吓得说不出话。这怎么把自己坑了,接下里不会要把自己做成人彘吧。。。   “长公主,且慢。”桂香噗通跪在了地上。   长公主抬手,侍卫们站定在了林芝儿身侧。她冷笑:“怎么,你要替她求情?”长公主旋即看向林芝儿:“可以啊,这才多少时日,你就已经和我身边两个宫女有联系了,连我最信任的宫女都愿替你说话。看来,是我小看你了。”   桂香低着头,看不出她的表情,她双手紧紧攥在一起,似是下了什么决心:“长公主,是奴婢对不起你,是奴婢未告诉你实话。”说着她磕了两个头。   在场的人都有些不明白所以,不理解这话是什么意思。   “和周无绍自幼相识,情投意合,进宫前私定终身的人,是我。这件事和素川没有关系。我想,穆芝姑娘是弄错了人,她真正相帮的人应该是我。”桂香怯懦却平静的说完了这句话。   余音凝在空气中,一瞬,长公主和林芝儿都惊得说不出话了。   什么意思,弄错人了?是桂香?   【怪不得......】   【原来是这样。你看桂香的香囊。上次我说她缺钱,连带的香囊都显得陈旧的时候,我有注意到她的香囊上绣芦苇,是很少见的绣样,但也未细想。你看这不是芦苇,这是蒲苇呀。而周无绍珍视的那枚香囊绣得是青石,是磐石。这是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你再看素川身上那枚香囊,明显新得多,是近日才新做的。周无绍身上那枚是不是也很陈旧?当时并未细细观察,也未细想。】   林芝儿: “......”   “说得没错。自幼相识,情投意合,私定终身。多年来,我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桂香一人,从未变过。”   周无绍的声音。   众人抬头看向凉亭口,不知何时弘历和周无绍已经站在那里了。   周无绍如是说。 第21章 先生讲了个故事   林芝儿看看周无绍,再看看桂香。桂香姿色平平,不喜打扮,面色显老,放在人堆里便也看不到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原来周无绍喜欢的人是桂香。   但是得知真相后,过去的蛛丝马迹却浮现于脑中。当日林芝儿在园中和傅恒,长公主说话,周无绍走近时,桂香向后退了一小步,当时以为是她有眼力劲儿,现在想想那是下意识的回避。当时自己离开时,周无绍眼神复杂的看了长公主一眼,那根本不是在看长公主,眼神落得稍远,明明就是在看桂香。   林芝儿思量素川所说的和周无绍的相逢,应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素川是落花,周无绍是流水。那日周无绍会帮素川应并无它意,他本就是一个温和又善良的人。当日自己在河边落水时,他亦出手相救。他应只是惯常助人,从来也未在意过素川。尽是自己会错了意,猜错了人。也难怪素川显得如此不确定,亦如此没有勇气。   林芝儿再看一眼桂香,依旧诧异,周无绍怎么会喜欢她。   众人看到弘历纷纷下跪行礼,林芝儿思绪飘得远,又比其他人慢了半拍。弘历看她迟钝的模样也只是浅浅一笑,并无责怪。   可这一笑林芝儿看在眼里,心下又乱了方寸。那个困扰自己多时的问题,他是不是他,瞬间将所有其他思绪卡在了脑后。   “哈哈,朕今日倒是看了一场出彩的戏,周无绍终于说出了自己所念之人是何人。都平身吧。”说着将怀里的猫放在了地上。   林芝儿瞥了一眼地上的白猫,还是上次见到的那只,弘历给它取名叫罗星。   “皇上怎么来了?”端柔问道,眼中怨念犹在。   弘历伸手,李玉有眼力劲儿的赶忙递上手中的玉骨扇。他接过扇子,径直走两步坐在了林芝儿身旁的石凳上,看向端柔:“罗星出来玩儿,朕就顺道过来看看。看你不在,朕就让周无绍带朕过来看看,看你们在花园里聊什么秘密。”   弘历眼含笑意,眸色和暖。   “我,我哪有什么秘密。本来想着这个宫外来的野丫头不守规矩,胡说八道,打算教训教训她。不成想,倒是把周先生的秘密牵扯出来了。”端柔说着瞪一眼林芝儿,随即目光落在周无绍的身上,几许怨念,几许伤心。   “守不守规矩的事,我们稍后再议,但周无绍这个秘密我倒颇感兴趣。”说着弘历看向周无绍:“朕着实不懂,进宫前私定终身,为何后又未嫁娶?又为何朕问及你时你不愿讲出桂香姓名让朕赐婚?你们倒是给朕捋捋,你们这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弘历轻摇玉骨扇,身子微向前倾,探问道。   林芝儿听到了桂香的一声叹息,微不可查,桂香双手依旧紧紧攥着,仿佛一松,便会有什么东西从心里飞出,再难收回。   片刻,二人皆不语。周无绍看着桂香,桂香颔首默然。   “怎么,朕问你们话都当听不到么?”弘历收了玉骨扇,笑意微敛。   “微,微臣......”周无绍犹豫一瞬,松口气,缓缓讲起过往。   不知是讲给皇上听,还是讲给桂香听。   周无绍和桂香原是青梅竹马,两家人是邻里,关系也好。他们自幼一起长大,夏日一起在泥巴里打滚,在池塘里捉鱼,冬日一起在门口堆雪人,在河道上溜冰。两家都务农,日子虽然过得紧紧巴巴,但也算是还不错,能吃得上肉,买得起书。桂香会偷了家里的肉和周无绍一起躲在草垛子后偷吃,周无绍会在家门口那颗古树下给桂香念故事。   两小无猜,岁月静好。   但在周无绍十二岁那年,家乡遭遇洪灾,土地被淹,两家人都在那场洪灾里丧命,只剩下周无绍和桂香二人。身无分文,相依为命。   起初,他们流落街头,乞讨为生。过着一个馒头分四瓣儿,今日睡桥洞明日睡破庙的生活。周无绍十分绝望,他自幼喜欢读书,一直盼望有朝一日考取功名,报效家国,也有一丝浑然天成的文人傲骨。却是一朝亲人尽失,自己沦为乞丐。自幼读书便读贫者不食嗟来之食,现在却成了嗟来之食都是求之不得。   他的傲气被碾成了尘土,日子于他而言亦成了折磨。为了一文铜钱去跟人打架,为了一个馒头却和别人争吵半个时辰。每日只有两个念头,便是今日吃什么,在哪里睡觉。   没钱百事衰,好像所有的坏事都紧紧跟着他们。被地头乞丐欺负,被试工的店主赶出门不给工钱,被流浪狗咬伤请不起大夫,睡桥洞时下雨被水淹了铺盖,睡破庙时被大风刮走了门扇。   该遇的不该遇的他们都遇到了。只有到那一步田地才会明白,活着有多艰难。如果没有桂香,周无绍也许一早便会跳河自尽或者撞墙自尽了。   那些日子,是桂香一直陪着他。   桂香也难过,但她相信总会变好的,总在劝他积极点,一切会变好的。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余生还长,总有幸事。总有幸事。   下雨天的桥洞,桂香会笑称是水帘洞,问周无绍水帘洞里的自己会不会更美一些。晚上大风刮走了门的破庙,桂香会调侃那风是请神风,明儿运气便会好,没准幸事便会来。   果真。   前一日刚修好的破庙的门晚上就被大风刮走了,可第二日桂香就找到了一份工,在秀坊当绣女。秀坊的夫人心善,还给桂香预支了工钱。   拿到工钱的桂香开心的像个孩童,她立刻买了两样东西,书和肉。她开心不是因为终于有钱了,也不是因为肉有多好吃,书有多好看,而是因为她知道周无绍喜欢吃肉,喜欢读书,他会因此开心。   他开心,自己便开心了。 第22章 失踪   和桂香想得不一样,那日的周无绍并不开心,他看着桂香买回来的东西,只觉得自己无用,对自己的失望感深深压在心上,透不过气。   桂香轻轻将东西放在破庙里唯一的木桌上,转身走到周无绍身旁坐下,温言细语:“别这样,相比于你去找份工,其实我更希望你读书。我这样希望,不只是因为你一直想着考取功名,大展宏图,也因为我期待你带我去京都生活,不求荣华富贵,只望三餐不愁。而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到,只不过要实现这个愿望,你现在要用功读书。无论当下处境如何,以后会变好的,对不对。等你读书考取功名,我的后半生就全靠你了。所以,现在我做你的田螺姑娘,以后,你做我的状元郎君。可好?”说着桂香用胳膊肘撞了撞周无绍。   周无绍在出神,被桂香这么一撞,没有防备,兀的从草垛子上掉了下去。   “哈哈,你看你傻乎乎的样子,考状元到底靠不靠谱。”桂香捂着腹被周无绍跌倒的模样逗笑了。   周无绍又恼又无奈,可看到桂香的灿烂笑容,融着空气中微甜的稻草香味,漫开暖意,他便不由的随她笑了:“靠谱,说好了,我做你的状元郎君”。   方才的失落,也随着桂香如银铃般的笑声,淡在了空中。   桂香努力做工赚了些银子,他们便在城郊租了一间屋子,屋子小,一个灶台,一张床,又摆了张木桌便摆不下别的东西了。   桂香赚得银两就用来做两件事,一是买书,一是日常花销。她从不在自己身上多花一文钱,可周无绍用的笔墨纸砚她却总想着买好一点的。除了秀坊的工作,桂香还接了一些别的绣工,白日里在绣坊做绣工,晚上回家还要做绣活儿,可桂香却从未在周无绍面前说过一句自己累的话。   于桂香而言,委屈自然有,可相比自己的委屈,她更在乎周无绍的感受和自尊。   这些,周无绍都看在眼中,他都明白。他更明白,只有自己努力读书,考取功名,才能彻让桂香过上好日子。   冬日,他们共盖一床被褥入睡,周无绍总把大多半被子裹在桂香身上,看她静静的睡去,自己便会安心。他总在深夜握住桂香被绣针戳得千疮百孔的手,细细摩搓,万般心疼,下定决心要让她往后过锦衣玉食的生活。   傍晚,他们二人常常共用一根蜡烛,桂香在那头绣花样,周无绍在这头读书写字,周无绍常悄悄把蜡烛推得离桂香近一些。二人各自用心,偶尔相视一笑,烛光燃得静,长夜甜暖。   明明是晦暗无光,前途未卜的日子,却因为彼此的支撑充满了希望。   周无绍极其用功,陋室苦读,悬梁刺股。但是他自幼身子骨瘦弱,隔三差五总会生场病,但也好得快,并无大碍。   直到一日大雪,桂香迟迟未归,周无绍便去秀坊门口等她,等得久了冻着了。风寒来得重,周无绍又染上了时疫,大病不起。连日高烧不退,昏昏沉沉睡了许多时日。   那些日子,周无绍只记得桂香日日给自己喂药,夜夜在枕边哭泣。周无绍知道桂香没有多余的钱请郎中抓药了,也还要交房租的租子,可自己也无能为力,昏昏沉沉不清醒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安慰不了她分毫。   周无绍只觉得自己病得越来越重,隐约觉得自己时日无多。那种呼吸困难的感觉越来越明显,白日里清醒的时辰越来越少,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死,桂香不能没有他。他答应桂香的事还没有做到。不能就这样离开她。   那一口气,他得吊着撑着。   也不知道到底昏沉了多久,他终于醒来了。   醒来那日,晴阳覆雪。但他没见着桂香。   炉子上的药还熬着,热气腾腾,熏了一屋子的味儿。周无绍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终于在大雪初融时梦魇散去。   不一会儿一个郎中模样的人便推门而入,看到做起来的周无绍,又惊又喜:“你终于醒了,太好了,老夫也算没辜负桂香姑娘的嘱托。”说着他走过来坐在周无绍旁边,伸手要替他号脉。   周无绍握住郎中的手腕:“你是谁?桂香呢?”   郎中反手搭上周无绍的脉搏:“你叫我张郎中便好,桂香姑娘给了我银钱让我一定照料你清醒过来,她说她有事出趟远门,给你留了封信。”说着张郎中看眼桌子。   出趟远门?   周无绍看向桌子,烛台下压了一封信。   张郎中号完脉,露出欣慰笑意:“这算是恢复了。这几包药你这几日继续服着,一日两次,很快便会痊愈了。”说罢张郎中将药包放在了桌上。   他转身将炉子熄了,盛出了炉子上的药递给周无绍:“既然周公子已经醒了,公子自己也可以喝药了。老夫便先走了。周公子若还有不适,可到城南的张家医馆找老夫。”   周无绍木然的点点头,目送张郎中离开。   随即他将手中的药放在了桌子上匆匆打开了桂香的那封信。   信上只寥寥数字,桂香说留了银子在周无绍的枕旁,银子数额不小,够周无绍花销几年。桂香交待周无绍一定要用功读书,考取功名,实现所愿。勿要辜负自己的期盼。   可是她却只字未提哪里来的这么多银钱,未提自己去了哪,也未提归期,只说待到周无绍考取功名,位极人臣时,她会回来找他。让他不要挂念。   周无绍像疯了一样满城找桂香。去了秀坊,去了张家医馆,却一无所获。他绕着那个不大的小城跑了十余圈,直到精疲力尽一步都跑不动了,才回去。   可没有桂香的屋子,冷得就像冰窖,转眼他又病了。还好张郎中人心善,桂香先前又给足了银两托张郎中照顾周无绍,张郎中看那日周无绍像丢了魂一样的满城找桂香,于是便担心周无绍,次日又来看周无绍了。   在张郎中的照料下,周无绍渐渐恢复了。   张郎中劝周无绍,桂香姑娘定是有苦衷的,那些日子桂香日日以泪洗面,他都看在眼中,他劝周无绍按桂香交待的用功读书,考取功名,桂香一定会回到他身边的。   张郎中说的周无绍自然懂,他怎会不懂。桂香不会因为他生病而丢下了他,她一定是用什么法子拿到了钱给他看病,现在自己却脱不开身了。   可她不愿牵扯到周无绍,所以自己一个人走了,把银钱都留给了他。   周无绍心里无半分责怪,只有担心,他担心她的安危,担心她的处境。 第23章 弘历出手相救   周无绍一直在找桂香,一边寒窗苦读,一边四处寻人。他知道她的期盼,他没有让她失望。   后来他金榜题名,车马环城。京都百姓围观,人声鼎沸,万众欢呼。可千万人中,他只想寻一双眼睛。最终,却也未寻着。   直到入了宫,一日偶然相逢,这些年的挂念和痛苦才找到了落处。只是桂香见周无绍却有意疏离。不愿提起这些年她去了哪里,如何入了宫,也不愿提起为何她从未联系他,连一封信都未曾寄给他。   见到桂香那日,万里无云,日头正烈。   周无绍一句桂香还未说出口,泪水已湿了眼眶。一颗心像是在冰雪里埋了多年,终于触到了暖阳,找回了跳动的力气。   可桂香不愿与周无绍多言,周无绍拉住桂香:“好,我不问你这几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我也不会责怪你分毫。可你当日留话待我考取功名,位极人臣时,便会回到我身边,可还算数?”   他说这话时,声音沙哑,嗓子里像承了沙子,磨人的痛。   桂香拂去周无绍握着她袖子的手,低眉颔首:“周大人,恭喜。恭喜你达成所愿。你今日所得,都是你该得的。但是我配不上你。过往种种,我已忘了,周大人也都忘了吧。”   “忘了?桂香,你怎么能让我忘了?这几年,我一直在找你。因为你我才寒窗苦读,坚持到今日,考取了功名。”说着他紧紧握住了桂香的手腕,用了九分力,心中有怒意:“你说过,让我带你到京都生活,不求荣华富贵,只望三餐不愁。你忘了吗?你何必跟我讲什么配不上。你也说过,无论富贵贫瘠,我们都同喝一碗粥羹,共燃一根烛火。无论陋室华殿,我们都同盖一床被褥,共赏一池星辰,你也忘了吗?为什么要我忘了!”   周无绍说着忍着眼中的泪光,他深呼一口气,隐忍的怒意化为了哀求:“过去的我一句也不会再多问,我不在乎。我只想,只想要你回到我身边。”   明明是这些年来沉在心底的诘问和伤心,如鲠在喉,夜夜难眠。却因爱意未变分毫,他连责问都不忍心用重了语气。最后尽化作了哀求挽留。   桂香甩开了周无绍握着她的手,依旧低眉颔首,音色无尘:“周大人,请自重。”   说着桂香向后退一步:“周大人面前锦绣前程,路可通天。婢女与你自是尘泥有别,异轨殊途。婢女也有婢女的路要走,还望周大人通情达理,勿再相扰。”   说罢桂香绝尘而去。留周无绍在原地,身如死灰心如墓。   晴阳似冰雹,戳骨扎心。   此后再相逢几次,桂香都拒人于千里之外。   周无绍的故事说完了,周遭一片寂静。   弘历扇着扇子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不知该如何评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桂香身上,似乎在期待她说些什么。   桂香依旧跪在那里,纹丝未动,面上亦没有一丝动容,好像听了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周无绍似乎已料到她不会有所动容,敛了神色,落寞铺陈一身,眼中却无丝毫怪责之意。   林芝儿也没想到是这样的,她看着桂香,琢磨着她能有什么苦衷,她曾经为周无绍牺牲到那般田地,难道这就不爱他了?   难不成移情别恋了?   不对,如果她移情别恋了,那在书中也就不会旧情复燃,被长公主惩治了。这一定是有误会和苦衷的吧。   “桂香啊,你看周先生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现在皇上也在。你要有什么苦衷大可以讲出来,皇上会为你做主的,没准,还会给你们赐婚。。。”   林芝儿的赐婚还没说出口,便被端柔打断了:“闭嘴!这里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话了!”   端柔这一声吼,林芝儿心里瞬间有些慌乱。如果桂香此刻不说,然后和端柔回府,那谁知道端柔会对桂香做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林芝儿深深呼了一口气,心念道,穆芝,该怎么办。   【不知道。别慌,这不有皇上呢么。】   “这里谁该说话,谁不该说话,朕说了算。”弘历一合扇子,笑意还在唇边,眼眸却冷了几分。   端柔一愣,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既然周无绍对桂香如此一往情深,那朕就成全周无绍,将桂香赐婚于周无绍。怎么样?”弘历语惊四座。   端柔:“皇上!”   周无绍:“皇上?”   桂香:“......”(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l a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林芝儿:“好啊,好。”   所有人瞬间看向林芝儿,眼中都写着,关你什么事,在这瞎起哄,空气凝结一瞬,林芝儿赶忙低头不语。旋即众人又都恢复先前神色,不愿的不愿,紧张的紧张。   周无绍立刻跪下:“微臣,微臣谢皇上隆恩,可微臣不愿强人所难,倘若桂香。。。”说着周无绍看向桂香,眼中依旧是无从遮掩的情意,话语却为她留了退路。   桂香伏下身去,深深磕头:“谢皇上隆恩,婢女配不上周先生。”   林芝儿着急,忙跑过去蹲在桂香面前:“桂,桂香,你脑子是不是让门夹了,你清醒点。有什么事你先嫁给周无绍再说呀。假如嫁给她了,你又觉得不合适了,你可以再走对不对。你,你难道还要。。。”说着林芝儿胆怯的看了眼端柔。   端柔目光灼灼的盯着林芝儿,眼中似有万把刀子杀向她。   林芝儿心一横,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死就死吧,救人要紧:“你难道还要回到长公主身边,长公主会怎么对你,你不会不知道吧。。。”   啪,端柔一拍桌子站起来:“你这个贱人,在这胡说八道什么呢。我看今日不仅应该把你舌头割了,还应该把你的也眼睛挖了,四肢全割去,作成人彘,放在花瓶里。直到你血流尽,变成人干。”   这话吓得林芝儿噗通坐到地上,两眼冒黑,怎么弄了半天,自己要替桂香受罚么。嗷呜,长公主太吓人了。   【......】   “端柔,你这是不是太过了。你先坐下。”弘历气定神闲的扇着扇子,并未对端柔的话感到意外。   端柔瞪了眼林芝儿,又看眼弘历,神色有所收敛。   “这样吧。朕看这事还得从长计议,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弘历起身走到桂香面前:“赐婚的事容后再议,朕身边倒是缺养猫女官,朕看平日里桂香做事细致且有耐心,不如就把她调来替朕养猫吧。”说着弘历的目光落到了端柔身上。   端柔凝眉,不可思议的看着弘历,半晌:“皇上!”   弘历未搭理,转头看向桂香:“就这么定了。朕十分欣赏周无绍的才华,日后他必定是朕的股肱之臣。朕不能亏待了他。”   周无绍松了口气:“谢皇上。”   弘历旋即转身看向林芝儿:“不如你也来替朕养猫吧,朕看朕的这只罗星挺喜欢你的。”   林芝儿一愣,看一眼罗星。罗星趴在离她几丈远的地方,瞪了她一眼,随后恢复不愿搭理她的模样。   这,怎么看出来它喜欢自己的?!   【他这是救你呢,快点谢恩,不然你就等着被端柔扒皮削骨】   林芝儿赶忙跪下谢恩:“谢,谢,谢皇上隆恩,我也挺喜欢这,这只暹罗猫的。”   其实,也没那么喜欢......   “那你们今日就随朕走吧。李玉,稍后安排她们住在翊坤宫的秋梧榭。” 说罢弘历转头看向端柔:“朕会叫内务府再调几个婢女到你府上的。”   端柔:“皇上!桂香是我用惯了的掌事宫女,你怎么能说调走便调走呢。我......”   弘历眸色沉了沉:“朕要调个宫女,难道还要得了别人的允许才可以?”   端柔对上弘历的眸子,话卡在喉间,片刻,压着不满道:“紫金城是皇上的,皇上想要调谁便调谁,我不敢有异议。”   弘历浅然一笑:“嗯。”   林芝儿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成了养猫女官,一路忐忐忑忑的回岱妍苑收拾行李准备去翊坤宫。   翊坤宫倒是她熟悉的地方。   林芝儿人还没到岱妍苑,便被李玉叫住了,李玉说弘历在承乾宫等她,有话要问她。   悬着还未落下的一颗心,转瞬又提到了喉间。   到了养心殿,林芝儿一顿,这养心殿前的琉璃门都和上一世一模一样。彩光微阑里,折射的尽是前世的人儿,前世的笑意。那双如兰如雪的眸子,铺出一殿暖意微醺,也许,是再难抵达的旧梦。   林芝儿深吸一口气,入了养心殿。   殿内檀香怡人,光影微暗。弘历怀中抱着罗星,它慵懒的闭着眼睛,似乎对这个世界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致。   桌上放着一杯茶盏,还冒着热气,茶盏旁是几卷旧书,陈页泛黄。   弘历放下罗星,正了正身子,右手端起了茶杯,轻抿口茶。微烫,他浅皱眉将茶杯拿得远了一些。   林芝儿紧张的跪在离弘历一丈远的地方,紧抿嘴唇,不敢抬头。   “朕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答错了,朕就将你送去端柔府邸伺候端柔。如果你都答对了,朕就留你当养猫女官。”说罢弘历抬起右手又喝了一口茶。   林芝儿心里的鼓咚咚咚敲得比先前更响了,她慌忙点头:“皇,皇上请问。民女一定知无不言。”   她听到弘历嗤笑一声:“朕最喜欢的茶是什么茶?”   林芝儿颔首凝眉:“西湖龙井。”   上一世的他最爱便是西湖龙井,每至江南巡游,必带上好的西湖明前龙井回京。   “朕最喜欢的诗人是何人?”   “苏轼。”   上一世的他最欣赏苏轼的才华,一柄苏锦绸缎绣诗折扇常常在手,扇面便是苏轼的提诗。林芝儿虽然看不懂那潦草字迹,但弘历提起过,她记得。   “朕心中最爱之人是何人?” 第24章 弘历不是弘历   林芝儿心口一紧,屏吸一瞬。   弘历漫不经心喝口茶,目光凝落在林芝儿身上。杯中茶香飘得远。   她额头渗出些许密汗,颔首道:“令贵妃,落茵。”   弘历轻笑一声,抱着罗星起身走近林芝儿。林芝儿微向后缩了缩。   他缓缓张口:“朕不喜西湖龙井,最爱沉香普洱。”   林芝儿皱眉,是了,方才的茶香味儿确实是普洱。   “朕不喜苏轼,朕最喜欢的诗人是唐寅。”说着他将袖中玉骨扇放在了林芝儿面前。   林芝儿低头,扇上正楷毛笔字: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朕最爱之人......”   闻此言林芝儿将目光从扇上收回,却慌慌张张不知该落在何处,不觉间双手紧攥,指甲掐入肉中,却并无痛感。   “朕最爱之人是朕的生母。”   弘历说罢,林芝儿心下释然一瞬,旋即抬头看向他,眼神里满是困惑和不解。   弘历神色悠闲,目光慵懒:“你全答错了。”说罢他抱着罗星猫的手松了一松,罗星扑到了林芝儿面前。   吓得她往后缩了一步。方才弘历说得话浮现在脑海,如果答错了就把自己送回端柔身边。她紧张的看向弘历。   弘历转身坐回了坐卧榻上,挡住了昔微天光,房内些许昏暗。   “而且,朕只是封了落茵为令嫔,何来令贵妃?”弘历坐着,探身看向林芝儿,帝王的威仪压迫的林芝儿说不出话。   他嘴边笑意仍旧。   “我,我,民女一时口误。”   “无妨,朕确实快要升她为令妃了。不过贵妃,恐怕还得等些时日。”弘历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林芝儿自己一时也没了情绪,思绪混乱。   “虽然你都答错了,但朕看在这罗星猫喜欢你的份上,还是不把你送去长公主府了,你就在这当养猫女官。”   这......那为何问我那些问题。   【他在告诉你,他不是弘历。他知道你是谁,但他不是他。】   什么?   信息太多,林芝儿一时反应不过来,穆芝一提醒她才恍然大悟。可是她不愿相信。   “皇上!”林芝儿跪着向前挪了两步,看着他,却问不出口那句想问已久的话。   弘历看着她,林芝儿张了张口,又张了张口,心里的紧张焦虑像海水一样倒灌进了嗓子眼儿,卡得她说不出话。   想知道这个答案,却又怕知道这个答案。   “朕不是他。没有他的过人天赋,也没有他的雄才伟略。不会像他一样征战天下,也不会像他一样成为千古一帝。朕只想做个清闲皇帝,过无功无过的一生。”弘历说这段话还是方才的姿势,语气平缓而轻松,像是说着无关紧要的闲话。   却将林芝儿的心紧紧箍在那段话中,林芝儿跪直了僵硬的身子问道:“那你是谁?”嗓音干涩。   知道这些事的人,一定是穿越过来的人,而且是一个了解弘历的人。   “日后,你会知道的。不过,你放心。朕虽然不是他,但朕也会护着你,不让别人伤害你的。”弘历说着扬了扬眉毛。   他认得自己,知道自己是上一世的青芝。   林芝儿失魂落魄的出了养心殿。   心里只重复着一句话,他不是他,他不是他......   走出养心殿,林芝儿又回头看了眼琉璃门,雾气迷了眼。此刻,彩光微阑已成心下浅影,日是人非,波光流转也显得稍许寒凉,尘土蒙心。   弘历,还会在这个世界吗,是在某一个自己还未寻到的角落里吗?   会吗?   出了养心殿是伤心,回了翊坤宫更是伤心。   翊坤宫一砖一瓦都和上一世相似。假山玉石,花草亭台,无不都有上一世的影子。   林芝儿站在翊坤宫门口,仿佛看到上一世的弘历就站在院中,淡漠的眸子,清俊的面庞。他缓缓回头看向她,目光落于她面上的一刻,神色依旧疏离,眼底却含了暖意。   一双桃花眼,揽尽山河万里,却只将她一人看入眼中。   他向她伸出手:芝儿。   林芝儿瞬间哭着跑向那个影子,却扑了空,跌坐在地上。伤心的哭着。   再也寻不着了。   林芝儿哭着嘟囔着:“死都死了,让我活过来做什么。活就活了,让我记得上辈子的事做什么。”哭得越发伤心。   【......】穆芝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直到一抹鹅黄色衣角映入眼帘:“穆芝姑娘。”   是青芝。   林芝儿哭得伤心,不管不顾的,好像这么久以来压在心里的那份伤心终于哭出来了。是,我就是没出息又怂,他赐死了我,我都不能清醒过来,还期待和他重逢。   还在意他,还眷恋他曾经给的宠爱和温暖。   还惦念着,未曾放下。   “放不下,放不下,放不下。嗷呜......”   【你别哭了,别人哭都是梨花带雨,你怎么哭就是涕泗横流】   “我这么伤心,你还要来说我。呜......”林芝儿哭得停不下来,上气不接下气。   林芝儿一边哭一边自言自语,青芝和容秀看得一头雾水。   半柱香后,林芝儿肿着灯泡眼坐在殿中。青芝看着她的模样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桌上被林芝儿用来擦眼泪鼻涕的手绢已经堆成了小山。   哭不动了,她才停了下来。   “上次见姑娘,觉得姑娘什么都想得透,大概没有什么伤心事。不成想这次,就目睹姑娘如此伤心的一幕。”说着青芝又递给了林芝儿一方绢帕。   林芝儿接过绢帕擤了擤鼻涕,失落道:“这世上,大概没有无伤心事的人。只是伤心事多,伤心事少罢了。”   青芝莞尔一笑,点头默认:“不知姑娘今日为何伤心?”   林芝儿也想倾诉,无意隐瞒:“我今日得知,我心中一直挂念的那个人,可能死了。”说道死字,林芝儿的眼泪又开始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青芝从容秀手中又拿过一方绢帕,递给了林芝儿:“我不善言谈,但姑娘上次在重华宫花园说与我的话,我一直都记得。你还记得吗?”   青芝语气温柔。林芝儿摇摇头。   “你说,毕竟天大地大,山河万里,除了爱一个人,还有许多事值得我们用心,许多美好值得我们追寻。”   林芝儿噙着眼泪:“劝人总是容易,到自己身上,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她吸溜一下鼻涕。   青芝掩嘴浅笑。 第25章 长公主的礼物   “那便多和自己说几次?有些话,伤心的时候听起来是入不了心,可多和自己讲几遍,自己的心就会慢慢理解了。”青芝说话的时候三分认真,七分温柔。   青芝坐正身子,眼里一丝怜惜:“不过,你若是当下伤心,哭就好了。不用想那么多,哭完心里就会好受些。至于其他的,明日再慢慢想。”   伤心的时候,身边有一个温柔的人,心里多少会好受些。   林芝儿擦干眼泪,看着眼前绢帕堆成的小山出神道:“倘若我喜欢上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子就好了,那样便不会如此的难以忘怀,可我喜欢上的偏偏是那样一个前无来者后无古人的无可替代的人。”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林芝儿不理会穆芝纠正的措辞,继续道:“往后无论遇到谁,都不及他万分之一。往后无论看着谁,心里都忘不掉他。这种感觉,像深夜月光洒入窗扉,一地寒凉。蚂蚁爬在心间,痛痒浸肤。”   “这么说,你爱上的是你心里世间最好的男儿。至少,他也曾经最爱你不是么。”青芝浅笑问道,眼底却多了一丝伤心。   林芝儿愣神一瞬,她看向青芝,她们爱着的其实也算同一个人,两个时空里,两个身份。   是同一个人,又不是同一个人。   可相同的是,他们都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万人膜拜,手握生杀予罚的无上权利,是世间最好的男儿。可惜,爱上这样的人的女子,大多都不幸。   林芝儿是永远失去,   青芝是爱而不得。   也许,林芝儿更可怜一些?因为只要人还活在这世上,一切就都有可能改变。也只有死亡,才是真正的悲剧和终结。   林芝儿擦了眼泪,她那个一看别人伤心着急就忘了自己的毛病又犯了:“没事儿,只要人还活着,就有改变一切的可能性不是吗?”   青芝噗嗤笑了出来:“你倒又来安慰我了。”   林芝儿也随着她破涕为笑。   毕竟翊坤宫是乌拉那拉青芝的地方,日后,于林芝儿而言,住在这里其实比住在岱妍苑安心许多。   从青芝的正殿出来后,林芝儿回到了自己房中。   刚一进门,哗,房里的烛火就亮了,吓得林芝儿差点直接开门又出去,以为走错了地方。   她回头一看,立马后悔刚才没有直接开门出去。   长公主端柔,坐在正厅圆桌旁,直勾勾的盯着她。   林芝儿噗通就跪了下来:“我错了长公主,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民女吧。民女真的不是有意要破坏您和周先生的姻缘的。只是觉得不应该棒打鸳鸯,也不应该让您受了委屈,周先生配不上您。”   这次没有穆芝教,林芝儿说得倒是利索。   长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音调微扬:“我向来,就是睚眦必报的人,我的字典里没有原谅这二字。”   林芝儿不敢抬头,心下微颤。   “你倒是有能耐,能得了皇上的赏识。我着实没看出来你有什么特别的,能让皇上会对你上心。”端柔说着语气微沉。   端柔看向她身侧的莲心,向林芝儿扬了扬下巴。   莲心端着一个盖起来的盘子走到了林芝儿身边,盘子里的东西露出银色一角。   是匕首么。 第26章 反击   林芝儿盯着莲心,向后瑟缩,心里向穆芝求助:“怎么办,怎么办?”   【别慌】   莲心停在林芝儿面前,掀开了盖在盘子上的布:“长公主赏你的。”   林芝儿吃惊的长大了嘴,盘子里确实有一把匕首,但匕首旁边还有一堆银子。   这是什么意思?   “我给你个机会将功补过,这把匕首,陵劲淬砺,破人血肉就如同撕纸般容易,我赏给你,还有这些银子也一并赏给你。”端柔说着轻抬手揉了揉鬓角,闭眼一瞬,旋即睁眼看定林芝儿:“我要你杀了桂香。”   林芝儿噗通坐到了地上。   “我给你三日时间,倘若你没有杀死她,我就用这把匕首杀了你。”说完长公主站起来莞尔一笑,姿容妩媚:“皇上对你上心又如何,你依旧是个奴才。即便你封了答应,贵人,呵,在紫金城里,我依旧能轻而易举取你性命。”   端柔站在了林芝儿面前,蹲下来:“周无绍不是陈世美,他是个专情的男子,值得我喜欢。你要我选一刀封喉杀了他,还是饮鸩自尽了此生,啧啧,我都不会选。”说着长公主拿起了盘子里的短刀,指尖划过刀背,短刀反射桌上的烛光,杀气灼灼。   林芝儿看着那把匕首,屏住了呼吸。   “我用得着二选一么,我是清国长公主,我可以杀了你们所有这些杂七杂八的人,杀了桂香,然后给周无绍他想要的一切。他一定会爱上我,专情的待在我身边一世。”说罢,长公主的刀子抵在了林芝儿脖颈处。   林芝儿脖颈处一片冰凉带着些许刺痛,她不敢动,怕动一下,就会血溅当场。   当啷,长公主把匕首扔回了盘子里,站起来,低垂目光看着林芝儿:“你应该听懂了吧。”   林芝儿不知道自己该点头还是摇头。   端柔继续道:“对了,关于你房中有何衣毒的事。依丹格格是如何中毒的我不知道,我只是顺水推舟让人在你房中放了何衣毒,没想到的是佳慧房中也有何衣毒,这倒削弱了你的嫌疑。”说着长公主的笑意冷了几分:“不知道是有人在背后帮你,还是有人布了更大的局。”   她紧紧盯着林芝儿,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可林芝儿脸上只有慌张和无措,原来端柔没有杀依丹格格,那杀依丹格格的人到底是谁?   端柔皱皱眉头,声音加重了几分:“我说得话,你听懂了么?”   林芝儿刚张口,突然觉得身体被卡住了,电光火石间,一阵晕眩加疼痛。她觉得自己整个身体突然向后缩去,瞬间缩成一个光点,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穆芝控制了身体,林芝儿还来不及有所反应,穆芝嗖得起身拿起盘子中的匕首,旋身控制住长公主,将匕首抵在了她喉间。   一切发生得太快,长公主还来不及向后退一步,她身后的侍卫也还来不及向前一步。   穆芝道:“长公主我贱命一条,假如你步步紧逼,那我便只能和你同归于尽了。我不杀桂香,你会杀了我。我杀了桂香,你就会放过我吗?不如今日我们就同归于尽。”穆芝语气冷沉,面上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   “你疯了吗?”长公主语气坚硬,眼神却流露出恐惧。   “大胆奴婢,你快放了长公主!”莲心慌张道。   穆芝抵在端柔喉咙的匕首往里扣了几分,她喉间隐约现出血迹,穆芝声音淡定:“长公主你现在还是听话一点好,你也知道我的手段,我杀人不眨眼,而且,我也不怕死。”   长公主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颤抖着双唇,方才的嚣张气势荡然无存。   穆芝说罢一脚踹开了身后的门:“你们要想让长公主活着走出这扇门,就去搬救兵。”   这一出看得在场众人目瞪口呆,莲心一动不动,呆若木鸡的看着穆芝。   穆芝继续道:“翊坤宫的主人是乌拉那拉皇后,该找谁不用我提醒了吧,你们还愣着干嘛,是嫌长公主的命太长吗?”   话音还未落,穆芝另一只手迅速从盘子里拿起一枚银锭子,猛地掷向莲心的方向,穿过莲心的脖颈,重重击中莲心身侧侍卫的手臂,他刚抽出几寸的剑伴随着他的一声惨叫掉落在地上。   莲心只觉得凉风如箭,穿颈而过,身后的侍卫已经痛得趴到了地上,哀嚎不止。   她愣了一秒,转而哭着着跑了出去:“救命啊!长公主被挟持了,救命啊!”   翊坤宫本寂静如林,花草皆息,瞬间一盏盏灯火亮了起来。   光明如白昼。   很快青芝便带人赶来,在青芝进来的前一刻,穆芝将端柔重重一推,摔出丈远的距离,反握匕首,抬腕一割在自己脖颈间划下一道伤痕,力道正好,不伤及里子,又渗出了醒目血迹。   “长,长公主,穆芝,这是怎么了?”青芝一来便看到端柔和穆芝都摔在地上,穆芝脖颈上的伤痕,醒目而瘆人。   端柔被摔傻了,直勾勾的瞪着穆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穆芝哭腔重,声音里几分慌张:“娘娘,我不知为何长公主会突然出现在我的房间中,逼我自尽,许是,许是长公主对皇上赐婚周无绍桂香一事心存怨恨,想拿民女出气。民,民女也是不得已才反击保护自己的。”   说着穆芝一脸害怕的神色,向后瑟缩,抬手捂住了自己的伤口,露出吃痛的表情。   林芝儿:【哇哦,这是武林高手加影后啊】   长公主:“你......”   莲心:“你,你胡说八道,明明是你要伤害长公主!这两个侍卫也看到了,你这简直睁着眼睛说瞎话!”   穆芝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是你睁着眼睛说瞎话吧,这一屋子都是你们的人,你们当然怎么说都可以了。我刚到翊坤宫,我就能把长公主请来我的房里受我胁迫,我就一个人,我能在两个侍卫一个丫鬟面前伤害长公主?我不想活了么?”   说着穆芝将身旁的匕首扔出一米远:“你看看这匕首,如此精致昂贵,根本不是我的,不知道是谁进贡给长公主的。难道我还能用长公主带过来的匕首杀害长公主么?莲心你蠢我理解,但你也不能把长公主说得和你一样蠢吧。”   这段话穆芝说得字句分明,却语气柔弱,神色委屈。   长公主:“......”   莲心:“......”   众人“......”   林芝儿:【精彩,精彩。】   青芝皱皱眉看向端柔:“我记得这把匕首是上月缅甸进贡的,珍贵的羊脂玉手柄极为罕见,你喜欢,皇上就把这匕首赐给你了。”   旋即青芝的目光落到了地上的银子:“这银子?”   穆芝坐正:“这银子是长公主赏我的,买我这条命,只要我自尽于她的面前,她就将这些银子送给我的家人。”说着穆芝装出受伤严重,坐不稳的样子,靠在了旁边的墙上。   青芝眼中有怒意:“荒唐!长公主,这里是翊坤宫,你即便不在意我的颜面,也合该在意皇上的颜面吧。皇上刚命她为女官,你就要动手杀人?”   桂香在人群里默默看着,不敢言语,但她看向穆芝的目光几分心疼和难过。   人群里有宫人小声议论:“长公主怎的如此罔顾人命,目无章法。”声音虽小,却极其刺耳。   端柔哑口无言,想说一派胡言,可却无从辩解:“我,我没有要杀她......你这个贱蹄子...”端柔瞪着穆芝,眼里满是恨意,却对刚才的事心有余悸,不敢靠近穆芝。   “去请皇上。”青芝挥手示意下人。   旋即青芝命人将端柔和穆芝扶了起来,并命人去请了太医。   青芝的宫人还没出翊坤宫,皇上就已经赶到了,翊坤宫这动静闹得有些大。   林芝儿心念【我明白了,端柔是逼我答应杀桂香,也根本没想让我活着。她把这把匕首赐给我,让我用这把匕首杀了桂香,然后公之于众匕首是她赐给我了,再指认是我杀了桂香,将我赐死。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她以为我家经商,我就爱钱?一盘银子威逼利诱我就答应了?太小看我了吧】   穆芝心念:如果没有我,你不就只能答应了么,你有别的选择么?   【......】   穆芝:把事情闹大,让皇上也知道。众人都会觉得是端柔欺人太甚,目无章法,即便皇上不会处置端柔,端柔也不会再对你贸然出手了。现在,要是你和桂香有一人出事,所有人都会怀疑端柔。   【我知道了,长公主已经视我为死敌,想要处之而后快了,我再退让再妥协也都没有用了,所以只能撕破脸,硬碰硬,以此换得生机。】   穆芝:对。我不行了,支持不了了,这次出现消耗太多,我可能会睡许多时日,后面的...靠你自己了......照顾,照顾好傅恒。   穆芝的声音越说越弱。   【......】   林芝儿觉得一阵晕眩,旋即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脖颈间方才的刀痕泛着痛意,她轻唤:穆芝,穆芝......   没有回应了。   弘历赶到后,很快下了决断,长公主禁足七日,没收匕首和银子。   虽然罚得不重,但以前弘历几乎从来没有罚过端柔,所以于端柔而言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教训了。   弘历离开时目光在林芝儿身上停留片刻,看着她的伤口,他微微凝眉,不动声色的叹口气。   次日,林芝儿一早赶去养心殿的猫房喂猫,清理房间,随后便赶回岱妍苑听学。回岱妍苑听学是弘历特许的。   自那日富察府一别,林芝儿好几日未见傅恒了,今日是傅恒的诗词选讲。 第27章 他的袒护?   短短时日,傅恒好像消瘦了许多,颧骨下浅浅阴影,眼窝微陷,更显英气。他一身灰色锦衣,衬得眼中眸色更淡。他先前受得伤,看似也已经恢复了。   站在台前的他,目光扫落众人,林芝儿听到几个姑娘又屏住了呼吸。   身后的佳慧:“今日的傅恒好像有点不一样,比以前更帅了。”一脸花痴的模样。   林芝儿抬头却正巧迎上了傅恒的目光,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寒霜浮梦,雪泠泠。   她心口一紧慌张低了头,心念道:“上次在富察府,他也是那个复杂又深沉的眼神,现在又那样看我,很奇怪诶。”   没有回应。她才想起来穆芝听不到。   今日,两位娘娘和长公主都未到。   傅恒:“今日不讲唐诗,讲宋词。”   讲什么林芝儿都不感兴趣,讲什么也都抵挡不住林芝儿的困意。   傅恒一开始讲,她便开始梦周公,周公讲的故事倒是比傅恒讲的宋词有趣得多,直到傅恒说:“先讲到这里,大家休息一下。”   林芝儿瞬间清醒了。   前排不知道哪位姑娘问傅恒:“傅恒先生,你最喜欢哪位诗人?”   “陆游!”佳慧大声道,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有一次宫里举办中秋诗会,傅恒先生说起过,我记得。”说着佳慧笑意盈盈的看向傅恒:“你最喜欢的是,是那一首,什么来着?”   傅恒放下手中书卷,垂眸道:“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虽然林芝儿不知道这首诗的意思,但她知道这一定是一首爱国诗。书里对傅恒的描写她还是记得的,他是一个心怀抱负,忧国忧民的人,最后也死于精忠报国。   佳慧激动的一拍桌子:“对,对。就是这一首,《示儿》。我没说错吧?”   傅恒抬眸:“错了。”   “哈哈,佳慧格格你不知道就不要抢着出风头了。”众人嘲笑道。   佳慧不甘心,冲傅恒嘟囔:“你上次明明说你喜欢的,你不也背出来了嘛。”   “先前的确是最喜欢陆游,也最喜欢这一首。”傅恒说罢,将视线收回,又拿起了书卷。   他这话明显没说完,但他不想和大家多说。姑娘们等了半天,傅恒也未再抬头。   “芝儿,长公主的事,你还好吗?”云在陌缓步到林芝儿身旁问道。   “你知道了?这事传得可真快。没事,我也没受什么伤。”林芝儿笑笑。   “你脖颈这个伤口......”云在陌看到林芝儿脖颈里的血痕,些许担心。   林芝儿摆摆手:“无妨,太医已经帮我看过了,没事的。”   云在陌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罐子放在桌子上:“这是秦国的淡痕膏,很好用,等伤口好了,涂抹在疤痕处,可消疤痕。要是在脖颈上留下一道疤,可就不好了。”   林芝儿眼睛笑成了月牙:“谢谢你。上次送你的蜜饯你可还喜欢。过两日我出宫再带些给你?”   “好。”   这一声好被佳慧的大嗓门盖住了:“那傅恒先生你现在最喜欢哪位诗人嘛?难不成是辛弃疾?文天祥?”   傅恒闻声抬头,视线穿过林芝儿落在佳慧身上:“苏轼。”   “苏轼?”林芝儿跟了一句,声音里满是意外,显得突兀,引来众人侧目。林芝儿略微尴尬的补充了一句:“苏轼也写爱国诗?”   佳慧:“噗,这你都不知道,我都知道。”   “你知道那你说他写过什么爱国诗?”林芝儿回头盯着佳慧道。   “我...我我...”佳慧瞪着林芝儿,我了半天也没说出来。   林芝儿就知道她说不上来,林芝儿回过头来愣了一瞬,自己好像比往日锋利了一些,是受穆芝的影响吗。   不过做一个锋利的人,感觉好像也不错。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云在陌看着林芝儿道。   林芝儿:“嗯?”   云在陌嗤笑:“苏轼的爱国诗。”   “对对。”林芝儿尴尬的笑道,看向傅恒:“所以傅恒先生是最喜欢这首西北望,射天狼咯?”   傅恒目光在林芝儿身上停了许久,他移开目光,睫毛在眼睑下打出一片阴影:“花开又花谢,离恨几千重。夜阑对酒处,依旧梦魂中。”   林芝儿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诗文是说伤心事,不懂装懂的点了点头。   佳慧小声道:“这,这不是伤情诗嘛,难,难不成傅恒惦念死了的程茉浅?”   听到这话林芝儿警觉的看向傅恒,伤情诗,伤情也不可能是因为程茉浅,难道,他恢复记忆了?他那么奇怪的看着自己是因为恢复记忆了?又或者他已经爱上落茵了?   书里傅恒爱得是落茵。   但书里的穆芝是傅恒的白月光,傅恒爱上落茵是因为穆芝。现在自己作为穆芝没有在前三章死去,那傅恒要爱也应该爱自己吧?   “我们继续讲学。”傅恒站起来道。   大家都回了自己的坐位上。   “下回讲学,由你们来讲,你们按我讲过的方式来赏析你们喜欢的诗词。讲解赏析的名单,由今日对宋词决定,对不上的人下堂讲解,今日未到的人也需讲解。”   傅恒说罢看向众人,姑娘们愣了一愣,随即都轻松的点点头,对宋词还是颇为简单,其实,讲解诗词也不难。   “没什么疑问我们便开始吧,和上次对唐诗一样。”傅恒说着随手点了一排。   林芝儿看了一圈几乎所有人的表情都是跃跃欲试,只有自己和佳慧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原地消失。   方才林芝儿怼了佳慧,佳慧抹不下面子来求她,林芝儿幽幽瞥一眼她,本想要不再帮她一次,转瞬又一想,帮了佳慧她也不记自己的好,一直帮,她还会觉得理所当然,做人不能太善良。   这次对诗所有人都要对,而且要对好几轮,直到下堂选讲的名单满了为止。旁边那一排姑娘们对得特别顺利,对过的诗词也不能再用了,所以到她们这一排,所有人都有些紧张。   林芝儿丢了一张纸条给云在陌:我可能对不上,等下你要是知道的话,提醒我一下。末尾还画了一颗小心心。   林芝儿实在不想去讲解赏析诗词。   这张纸条就在傅恒的眼皮子底下飞到了云在陌的桌子上,林芝儿看到傅恒看到了,慌张的将头埋在了臂弯里,忐忑的等待着傅恒的批评,傅恒什么也没说,将视线移去了别处。   嗯?   “明月几时有。”   林芝儿前面的姑娘:“把酒问青天。”   这么快,林芝儿迅速看眼云在陌,云在陌冲她眨眨眼示意收到,她已经将笔握在手里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   云在陌迅速提笔写下:不思量,自难忘。   林芝儿转头看一眼云在陌写得答案,又转头看一眼,草书,这草书字迹,林芝儿不认得。   她又转头看一眼,还是不认得,欲哭无泪。引得大家都看向云在陌的方向,云在陌迅速将纸扣下,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林芝儿清了清嗓子,死马当活马医,刚才云在陌写得是六个字:“我知道的,嗯,嗯,两茫茫,茫茫......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   “噗......”   “哈哈哈。”   “哈哈。”   大家哄堂大笑,对不上也就算了,还能现场编?   傅恒那张寒霜脸都挽上了笑意。   大家笑得不亦乐乎,林芝儿黑了脸。她无奈的看向云在陌,云在陌已经用正楷字体写了新的答案。   林芝儿赶忙道:“等等,你们别笑了,我一紧张我就说错了。答案是:不思量,自难忘。”   “不算不算,这是别人提醒你的吧?”   “你已经答错了,来不及了,对吧傅恒先生?”   “对呀,答错了就是答错了,我看是三公主提醒你的吧...”   大家在哄笑声中讨伐着林芝儿,林芝儿抵着头,生怕傅恒去查看云在陌桌上的纸张。   傅恒云淡风轻道:“别吵了,算对,继续对诗。”   堂下兀的一片寂静,众人不可思议的看向傅恒。   前排紫衣姑娘:“先生!你这......”   林芝儿赶忙顺势道:“知否,知否!”她微侧头看眼身后的佳慧:“我出的题是知否,知否,你对下一句。”   佳慧本来在看好戏,等傅恒惩罚林芝儿,结果什么也没等到,还被林芝儿打了个措手不及。   林芝儿脑子里根本也没什么宋词,但21世纪的时候有一个电视剧特别火,隔壁小红天天晚上都放那一首歌,吵得林芝儿睡不着觉,于是这句词就被她深深记住了。   “我...我...”佳慧我了半天,也没对上。   “佳慧下堂选讲诗词。”傅恒抬笔写下了佳慧的名字。   “我,这,不公平。。。我,傅恒...”佳慧觉得林芝儿也应该被罚。   傅恒抬头看眼佳慧,不容置喙的语气:“继续对诗。”   佳慧愤愤然道:“零落成泥碾作尘。”说罢不开心的坐了下去。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其他词人诗人佳慧没记住几个,但因为傅恒以前说过喜欢陆游,所以陆游的词,她倒是背了几首。   过了几轮,傅恒都对林芝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林芝儿在云在陌的帮助下,都过关了,下堂不用选讲诗词。   讲学结束后,傅恒收拾东西离开云岘馆,几个姑娘紧紧拿着书本装模作样的跟上去问傅恒问题。   林芝儿收了东西也匆匆跟在他们后面,她得问问清楚,傅恒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我得去养心殿见皇上,你们的问题我下堂课再解答。”傅恒委婉的拒绝了姑娘们的追问。   她们楞一愣,悻悻然的往回走,经过林芝儿身边时,有两个人瞪了林芝儿一眼。   “穆芝,傅恒刚说要去养心殿,你别跟着了。”佳慧看到林芝儿,就吼了一嗓子。   傅恒听到穆芝的名字,脚步顿了顿,微侧头一瞬,旋即放慢了步子继续朝前走去。   “我,我没跟着傅恒,我是去采花,采...花!”林芝儿给佳慧翻了个白眼。   佳慧还想和她吵:“你,你......”   “走吧,走吧。别跟市井小民一般见识了。”佳慧被旁边的人拉了去。   林芝儿跟着傅恒走了一段路,直到身后的姑娘们都不见了,林芝儿打算快步跟上傅恒时,发现傅恒已经停在几丈远处。   她刚要迈步,突然一抹刺目银色从自己身侧穿过,径直冲向傅恒。   一柄剑,黑衣刺客! 第28章 割喉而亡的猫   林芝儿下意识的喊道:“傅恒小心!”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勇气,喊着就扑向了刺客。   更让林芝儿惊讶的是,她就那样徒手一掌击中了刺客的手腕,打落了刺客手中的刀,完全是靠身体的自然反应。   刺客诧异的看林芝儿一眼,傅恒已经转身两步迈步至林芝儿身旁。黑衣刺客见形势不对,迅速转身飞身跨墙而去。傅恒捡起刀,刚欲追刺客而去,转瞬又顿了脚步,看向林芝儿:“你没受伤吧?”   林芝儿看着刺客离去的方向,内心感慨着原来穆芝武功这么好,原来自己现在这么厉害,傅恒一问,她回神道:“我没事。”   再回头,刺客已经没了身影。   “没事就好。刺客看上去十分熟悉紫金城,且来去如此自如,定是皇城里的人。”傅恒拿起那把剑细细端详。   前几日傅恒和户部右侍郎冯余当街遇刺,那日行刺目标是冯余,傅恒只是受了轻伤。可今日就有人在紫金城内行刺傅恒,很难让人不把这两次行刺联系起来。   林芝儿关切道:“今日行刺之事可与那日你和冯余大人当街遇刺之事有关?”   傅恒皱眉:“也许。”   “那行刺之人不是已经抓住了吗?可有审讯结果了?”   傅恒是刑部左侍郎,此案必然要过他手。   傅恒抬眼道:“我正要去向皇上禀报此事。”   一众侍卫巡逻而过,看到傅恒手中的刀颇为诧异,领头侍卫匆匆过来询问。   林芝儿无奈摇头道:“有刺客,关键时刻你们也不在。”   领头侍卫匆忙跪下慌张道:“傅恒大人恕罪,是小人失职了,刺客朝何方向去了?”   傅恒将手中的刀递给侍卫:“现在肯定是追不上了。你看这刀,可认得?”   侍卫起身接过刀端详片刻,目露惊慌:“这是养心殿御前侍卫用的刀。”   养心殿。   弘历听到傅恒在重华宫遇刺一事,瞬间勃然大怒,将桌案上的折子全挥到了地上,旋即命人去彻查。   傅恒道:“皇上息怒,且听微臣一言。”   林芝儿看向傅恒,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傅恒对弘历说话的语气好像多了一丝不卑不亢。   傅恒和弘历讲了冯余被刺一案的进展。   刺杀冯余的人本想自尽,被拦了下来,严刑逼供后他招认是当今户部左侍郎吴忠指使他杀人的,而傅恒在来禀报此事的路上再次遇袭。难保不是吴忠想杀人灭口。   当下,户部尚书的位置缺人,弘历本就在户部左侍郎吴忠和户部右侍郎冯余两人之间做决断,朝臣皆知,右侍郎冯余死了,户部尚书的位置自然是吴忠的了。   吴忠确实有杀人动机。   傅恒觉得此事颇为蹊跷,尚不能下决断,他请皇上批准审问户部左侍郎吴忠。   弘历应允,怒意未消:“准了,查,彻查。不仅当街行刺,还在紫金城里行刺,这是要谋反吗?眼里还有我这个皇上么?”   李玉给弘历递上玉骨扇:“皇上您消消气,消消气。傅恒大人一定会将真相查得水落石出的。”   弘历接过扇子扇了两下,丢至一旁,转而问李玉:“朕的罗星呢?”   说罢余光瞥到了林芝儿,像是才注意到随着几个侍卫一起进来的站在角落里的她:“你怎么在这?”   林芝儿慌忙上前一步:“我...方才刺客行刺傅恒先生时,奴婢也在场。”   弘历审视的目光:“你和傅恒在一起?”   “奴婢刚好准备回养心殿的猫房,和傅恒先生一路,所以在后面看到了刺客行刺。”林芝儿没有说是自己跟着傅恒有事问他。   “皇上,不好了皇上。”桂香的声音。   林芝儿抬眸,桂香突然冲进了养心殿,兀的跪在弘历面前。   身后跟着的小太监跑进来擦着额头的汗:“皇上恕罪,桂香说有急事,非要冲进来,奴婢拦都拦不住。”   弘历摆摆手示意无妨,问道:“何事?”   桂香声音颤抖:“皇,皇上,猫房的猫,都,都死了。”   林芝儿听这话,脑袋嗡一声,差点坐到地上。还没等她坐到地上,弘历一个站不稳,就跌坐在了卧榻上。   “皇上,皇上!您没事儿吧。”   林芝儿在翊坤宫还没睡上一个安稳觉,就又进监牢了。   养心殿猫房里的猫也不多,就四五只,可全部死状凄惨,都是割喉而亡,凶手下手快准狠,血流了一地。血腥味一日都未散去。   林芝儿有不在场证据,一整日她都在岱妍苑。桂香没有不下场证据,她中午喂完猫,给所有猫洗完澡,回屋子休息了片刻,晚膳时再去喂猫就发现猫都死了。   但大家都知道,桂香和林芝儿是凶手的可能性很小,因为她们刚上任养猫女官,发生了这样的事,她们必得担责任,哪有人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件事虽然林芝儿和桂香都无辜,可是弘历十分生气,把她们先关了起来。好在罗星没事,也不知怎的,罗星好像逃了出了,晚上时被人发现躲在承乾宫花园假山后。据说罗星被发现时,瑟瑟发抖,它一只爪子却被割破了,无性命之忧。   林芝儿对这监牢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一点也不害怕。傅恒倒是一路把她送入了大牢。   咔嚓,大牢上锁。林芝儿扒拉在栅栏上,看眼侍卫,又看眼傅恒:“傅恒先生,我有话想问你。”   傅恒向侍卫挥了挥手,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他走近林芝儿,一股皂荚的清幽香气夹杂着沉水香的儒雅,林芝儿觉得这个香味有些熟悉,先前傅恒身上好像并没有这个味道,只有纸墨的雅香,淡如云。   林芝儿看着傅恒的眼睛:“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为何我觉得你看我的目光和先前很不一样。你是不是想起来你和穆芝,错了,你和我自幼相识?”   “没有。”沉霜的音色,面无表情。   她实在不理解,微蹙眉:“那你那首诗是什么意思,你不会是喜欢上魏,魏落茵了吧?”   傅恒一挑眉:“令嫔?”   “对,你不能喜欢她,她,她她。。。”   “穆芝姑娘说笑了,她是皇上的妃嫔,我怎么可能喜欢皇上的妃嫔。”傅恒像看笑话一样看着她,眼里几分不解。   林芝儿愣了一瞬,觉得傅恒的表情很认真,好像真的觉得这是个笑话:“那,那首诗?”   傅恒垂了眸子,轻挽袖口,林芝儿看不到他眼中的神色,傅恒道:“诗文写得好,意境也好,我便喜欢了。姑娘多虑了。”   林芝儿舒展开眉头,握着栅栏的手也松了松:“我多虑了,是我多虑了,那便好那便好。可是,你真的没有恢复记忆吗?还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傅恒没有抬头,依旧整理着自己的袖口,半晌,他抬眸看着林芝儿的眼睛:“没有。”   眸光静如潭,深千丈。   他声音好听,在昏暗的牢房中,这句“没有”显得幽远而沉雅。 第29章 走投无路   “遇刺时,谢谢。”傅恒整好袖口,一手负于身后看向林芝儿:“这几日你便在这里安心呆着,等皇上气消了,会放你们出去的。”   林芝儿松开栅栏摆手道:“不客气,举手之劳。”   傅恒敛了目光,回身到狱使身边压低声音说了些什么,正欲离开。   “傅恒,你注意,安全。”林芝儿记得穆芝的叮嘱,她担心刺客再次对傅恒出手。   傅恒侧眸未多言,随即离开。   不一会儿,狱使送来了软和的被子和枕头,林芝儿狐疑的接了过来,被褥上还泛着皂荚清香。   狱使:“傅恒大人交代给你的。”   林芝儿听罢心下一暖,嗯,没白出手救他,她看眼旁边牢房桂香,问道:“那她呢?”   狱使:“傅恒大人只让给你准备,没提她。”   林芝儿撇撇嘴,将被褥放在了床榻上,旋即走近栅栏:“桂香,桂香。”   桂香蜷着腿坐在床铺上发呆,闻声抬头看向林芝儿。   林芝儿盘腿坐了下来,一副有许多话要说的模样:“现在我们都被关在牢房里了,无所事事。你可愿意和我聊聊?”   桂香垂下抱着双腿的手:“姑娘是想问我和周大人的事吗?”   林芝儿点点头。   “姑娘为何对我和他的事如此上心?”   林芝儿往前挪了几寸:“我只是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他爱你你知道,你明明也爱他,你为什么不愿意和他在一起呢?有什么苦衷你说呀,问题总是能解决的。”   这段话林芝儿憋了很久了,本来简简单单的事,她不明白为什么桂香这么别扭。   桂香左手轻握右手手腕,眸色灰沉抿嘴道:“我配不上他。”   “桂香,周无绍爱你,只要他爱你,你就配得上他。”林芝儿想说服桂香:“你过来,你过来我们聊聊。”里林芝儿拍拍身侧地板,一副要和桂香促膝长谈的模样。   桂香犹豫片刻,走到栅栏旁坐下,和林芝儿一栏之隔。   “我知道姑娘你是好意,可是。。。”说着桂香又低下了头。   林芝儿眨眨她的大眼睛,探身道:“你有什么苦衷不如你告诉我,我答应你,我不会告诉周无绍,我帮你想办法。”   桂香又握紧了手腕,握出两道红印子,眸光闪烁。   当年,大雪,周无绍去寻桂香那日,桂香并非无故晚归。   原是秀坊的一名掌事弄错了绣样,导致桂香绣得许多绣品都成了废品。掌事之间相互包庇,将责任推给了桂香。秀坊的老板要桂香赔偿,她怎么恳求都无用。   就是那一日,周无绍一病不起。雪上加霜。   秀坊老板给她出了个主意,劝她卖身去青楼,老板有个亲戚在京城开了家青楼,正缺姑娘。桂香当即拒绝。可周无绍的病得越来越严重,能卖的她都卖了,能当的她也都当了,可交了屋子的租子,就没钱买药了,秀坊的老板还天天追着桂香要赔偿,老板还胁迫她说要告官。   那场大雪下了很久,一层未化又铺一层。一重一重,覆了城池。   露宿街头桂香可以忍。钱桂香可以欠着。进监牢,桂香也可以接受。可是如果没有银钱给周无绍看病他会死,如果自己进了监牢,周无绍更是无人照料。   桂香走投无路,只能选择卖身青楼。   她签了卖身契,拿到银钱的那一日,鹅毛大雪。   桂香买了药,嘱托了大夫,还了秀坊银钱,留了字条和银子给周无绍,便离开了。   那日她一滴泪都没掉,只要周无绍活着,就够了。哪怕她从此深陷泥潭,哪怕她和他,从此云泥有别。他活着,朝着他想走的方向走去,做他想做的事,就是她的期盼,她此生的愿望。   其实,桂香卖身之时便想过,大不了一死了之,所以给周无绍买药时她还买了鼠药,准备到京城自尽。 第30章 不如不见   后来桂香没有自尽,喝鼠药的前一刻,那枚她一直带在腰间的蒲苇绣面香囊掉了,她愣了一瞬。   香囊里是梅花花干,梅花,香自苦寒来,她以此来鼓励周无绍。鼓励他相信走过寒冬,会迎来属于他们的芳香,鼓励他相信余生还长,总有幸事。   他的眼眸,他的身影,他昏黄烛光下的清俊面庞。仿佛,一切还触手可及。   那一瞬间,准备好赴死的勇气兀的土崩瓦解,荡然无存。桂香放下药的那一刻,崩溃大哭,哭了许久。   后来,她决定在污泥里活下去,在肮脏里活下去。她心里,当年那场覆了城池的大雪,冻了时间,封了人心,余生都不会融化。那一层一层,是细密的蝉丝紧紧裹住了过往。   青楼那几年,琴曲舞乐,红罗暖帐,卖艺卖身,都由不得她。   人前,迎来送往笑意浮身。人后,垂月孤伤,泪满杯。   有时候,坐在楼阁窗扇前,桂香仍会想到,跳下去一了百了算了。但她旋即又会收了这番心思,因为她心里还有一份惦念。时光隔得久了,惦念却愈发的深。有了这份惦念活着便有了一个盼头。   她姿色平平,无甚多人喜欢,如她所愿。但她不是头牌,便没有随意行动的自由,攒钱也不易。但她仍旧努力攒着银子,想有一天给自己赎身。赎了身,能再远远看一眼周无绍,看到他考取功名,达成心中所愿,她便知足了。   进了青楼后,桂香便认定自己是肮脏的,配不上周无绍了。她不求与周无绍厮守终身,还能再见到他就够了。只是赎身一事,她收入微薄,怕是十几年都无法给自己赎身。   但几年后桂香遇到了一位贵人,贵人觉得桂香做事细致且绣工极好,便替她赎了身,将她带入宫,进了秀坊。再后来,她辗转到了长公主府中,一步步,成为了掌事宫女。   在宫里的日子,桂香不确定周无绍是否会入朝为官,也不确定是否还能再见到他,但心里的惦念从未减半分。她一直努力攒着银子,攒够了银钱,便可出宫重获自由。   如果周无绍没入京为官,她会努力找到周无绍,若是看到他过得好,她便会安心。然后她会回到他们曾经一起住过的地方,独自一人,安度余生。   没等桂香出宫,她便见到周无绍了。周无绍金榜题名,车马环城那日,桂香站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穿着红色锦衣的周无绍,他还是几年前的模样,清俊消瘦。   那个身影,日思夜想,现在终于见到了,心里却隐隐作痛。   她看着他的红色锦衣,瞬间湿了眼眶。曾经,她无数次的幻想过,有一日,周无绍会穿着大红喜服娶她入门。大概就是他现在的那般模样。   只是那一日,再也不会来了。   哭着哭着她就笑了,他得偿所愿了,那么于她而言一切也都值得了。千万人中,她眼里只他一人,似乎所有喧嚣人群都消失了,市井楼阁也都荡然无存,只他一人,策马徐徐,春风缓渡,踏过寒冰荆棘,最终,带着她的心走向花团锦簇,走向大好前途,走向高台山巅。   人群欢呼着跟着车马走着,她转身,擦干眼泪逆流而去。   她不再奢望其他,心愿也算了了。她想着,从此陌路便好。   皇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未曾想过那日会再次相逢,她已弯腰埋头,周无绍还是认出了她。   他说,他一直在找自己,他说,他还爱着自己。   听到他声音里的嘶哑痛意,看到他眼中的难过绝望,桂香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可最终她还是将心里所有的感情都压了下去。   她配不上他。   她觉得即便周无绍现在还爱着她,在意她,可是他心里一定会介意,那一定会是他心里永远的刺和痛。自己已经如此肮脏,她不想让自己生命里最美好的记忆和感情也被沾了污泥。   她宁愿他永远不知道。   她也愿意成全他的前途和幸福。   桂香说完了,林芝儿半晌说不出话,她不知道自己该安慰还是该劝说。   憋了半天,道:“桂香,可是我觉得这只是你心里的一道坎,你过不去,不代表周无绍也过不去。如果他真的不在意这些,他就只在意你这个人呢。你觉得不美好了,可是也许,在周无绍心里,只要你在身边,就是美好的。”   桂香低头,将脸埋在了臂弯里。   林芝儿:“而且,你要相信周无绍,即便没有长公主,他也一样能平步青云,实现抱负,他有能力你知道的。”   桂香抬眸看向林芝儿低声道:“你答应我的,不会将这些告诉他。”   林芝儿一愣,换了一个跪姿,握住栅栏:“好,我不说。可是,你。。。”   “我心意已决,他和我此生云泥之别,不该再有牵连。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各自安好便好。”桂香打断林芝儿,语气冷了几分,说着她站起来不再看林芝儿,走回了卧榻,圈腿坐下,看向地板不再说话。   林芝儿失落的松开栅栏,原地坐下叹了口气,转而一想觉得哪里不对,她抬头看向桂香:“桂香,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苦衷?是不是长公主要挟你?对了,那个救你出青楼的贵人是谁?”   听到贵人二字,桂香微微一怔,眸光暗晖闪烁,道:“我累了,想休息了。”说着侧身躺下,旋即翻了个身,不再搭理林芝儿。   林芝儿若有所思的看了桂香许久,也躺回了床榻,今天发生这么些惊心动魄又费脑的事着实让人疲惫,在被褥的清香皂荚味里,她很快便沉沉睡去。   她做了一个梦。   梦到荒原之上,阴云压城。千军万马,无边无际。   傅恒一人执刀披着盔甲杀入人海,他满腔怒意,杀红了眼,全身布满了刀伤血痕,血流了一路,鲜红灼目。林芝儿清楚的看到傅恒痛苦的表情,他全身都在颤抖,血肉连着骨头模糊不清,可是他眼中还燃着熊熊怒火,似可燎原,可吞山河。   一刀,一刀,傅恒身上已经没有一块皮肤是完整的了,像是一幅干骨架撑着最后的皮肉不愿认输。他额头汗和血已难分清,面色却依旧如往昔般冷寂,他始终未皱眉,未低头,一路以命相搏。似乎只要有一口气在,只要他还能抬得动手臂,他便会挥刀杀敌,半步不退。   兀的一声惊雷,炸在茫茫荒原之上,一声接着一声,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砸在傅恒满是伤痕的身上,如针如刺。   “傅恒。”   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战场兀的安静了,千军万马,俯首称臣。只剩下雨滴打在盔甲上的声音。傅恒回头。   来者一身白衣,面容模糊。   傅恒看到他时,眼中的怒意慢慢融了,一丝欣喜跃上面庞,他踟蹰着颤抖着走向来者,全身滴着血,眼里却有了一缕希望。   可是还未等傅恒靠近,来者突然抬手,银光一闪,一把刀快如羽箭。   朝向傅恒,正中心窝,穿身而过。血肉模糊的声音。   “不要!”林芝儿被这个梦吓醒了,一身的冷汗。 第31章 傅恒不是傅恒   醒来的那一瞬间梦里的恐惧感依然停留在林芝儿心中。梦境中那一幕带来的感受如此的真切,她心发着颤,一滴汗从下颚滑落掌心。   林芝儿摇摇头,心里安慰着自己,是假的,是假的,别怕。但她知道,方才那个梦便是傅恒书里的结局,也许没有天雷滚滚,黑云压城,但是有千军万马,身陷敌营,也许没有白衣人翩然而至,一剑穿心,但是有血肉模糊,白骨森森。   书里的傅恒,战死沙场。   想到这里,林芝儿不由的一颤。   “怎么?做噩梦了吗?”   林芝儿抬头,是傅恒。她愣了一愣,眼前的人儿毫发无伤:“对,噩梦太可怕了。”许是因为梦里结局太凄惨,看到傅恒的此刻,林芝儿有一瞬的庆幸。   转而,有一丝困惑,他怎么会突然出现,不知道他站在门口多久了。   林芝儿理了理衣衫,走近栅栏,一股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你怎么来了,怎么有包子的味道?”   傅恒侧退两步走到牢房门前,抬手开锁,林芝儿抬眼朝傅恒方才挡住的方向看过去,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早膳,生煎包子,蝴蝶面,灰豆汤,燕窝火熏鸭丝,攒丝锅烧鸡,还有几钱蜜饯。   饭菜还冒着热气,熏得这暗牢暖了几分。   真巧,都是她喜欢的。   傅恒打开牢房,看向林芝儿:“出来吧,用早膳。”   林芝儿满心的困惑,这待遇有点好,刑部侍郎,亲自给自己送早膳。   她困惑的看着傅恒走出了牢房:“你......这不会是什么鸿门宴吧?”   傅恒摇头嗤笑,将牢房门的锁链搭在门闩上,随着林芝儿走到了桌旁坐下:“重华宫遇刺那日,你救了我。理应道谢。”   林芝儿拿起一个生煎包,不客气的咬了一口,生煎包上的芝麻粒儿粘在了唇边:“那救命之恩可是大恩,你得多请我吃几顿好吃的。”   傅恒看着她唇边的芝麻粒笑道:“好。”   他答应的太快,林芝儿倒是一愣,刚捡起一块烧鸡的手在空中顿了一顿,些许不好意思的说:“其实,就算我不拦住那个杀手,凭借你的身手你也肯定会毫发无伤。”   傅恒轻轻扬一扬眉毛:“你那么了解我的身手吗?”   林芝儿觉得今日的傅恒,身上仿佛没有了往日的那重寒冰,多了一种若隐若现的温柔,从深处缓缓浮出。以前,他对林芝儿要么是视而不见,要么是横眉冷对,今日却些许柔和。   林芝儿心里也觉得轻松,脱口而出:“我方才在梦里还看到你奋勇杀敌,以一敌百,身手了得。”言毕林芝儿还抱拳以示佩服。   傅恒看着林芝儿的眸光微微闪烁,林芝儿才觉得不对,自己怎就把做梦的事说出来了,况且做梦的事怎能当真。   旋即,傅恒嗤笑:“原来你梦到的人是我,可是你方才还说是个噩梦。不知是怎样一个噩梦?”   说着傅恒左手捡了最酥脆流油的几片鸭丝往林芝儿盘中放去,这个动作几分暧昧和亲近,林芝儿一愣。   傅恒筷子伸到一半,像是醒了神,他眨了眨眼,将鸭丝捡回了自己碗中,若无其事的吃了起来。   林芝儿不解的看看他,旋即心虚道:“其实我梦到的是,你为国征战,然后战死沙场了。”   “咳咳。”   傅恒被呛着了,都把自己梦死了,还说得如此坦荡。   林芝儿手足无措:“对不起嘛,所以,要不你接下来就别为国出战了。”   “咳咳咳。”   傅恒咳得更厉害了。这是道歉么,这个逻辑好像不太对吧。   【他不是傅恒】一个虚弱的声音在林芝儿脑海里响起。   哈?穆芝你醒了?你在说什么。林芝儿一头雾水。   【傅恒从来不吃鸭肉,他自幼害怕鸭子,闻到鸭肉的味道就想吐。而且傅恒向来只用右手,他方才吃饭用得是左手】   听完这席话,林芝儿像被冰冻在了原地。   傅恒喝了口水:“我就当你方才的话是玩笑话。”无奈的摇摇头。   林芝儿看着他,他眼眸中的淡漠一如往昔,只是他轮廓里似乎多了一丝往日没有的温柔。   林芝儿也觉得不对。从那日傅恒当街遇刺,他们去富察府看望时,林芝儿就觉得不对了。她一直以为也许傅恒是恢复了记忆,不愿意承认。可如今穆芝如此一说,林芝儿便明白了,确实,他像是变了一个人。   骨子里多了丝不卑不亢。   看自己目光多了些复杂神色。   但如果他不是傅恒,他是谁?   林芝儿慌了神。   “好了,我要去上早朝了,你慢慢吃。等会儿狱吏会将这里收拾好。”傅恒擦擦嘴角,神色恢复了先前的淡然。   林芝儿无措的点点头。   傅恒起身离开了牢房,步伐轻而温柔,似是怕惊扰了清晨还未睡醒的鸟儿。   铁窗里洒下的阳光此刻正落在林芝儿肩头,是暗牢里唯一的光亮,可此刻的林芝儿心里却是一片的寒冰,冻得人些许发颤。   她再尝试着唤穆芝,穆芝有气无力的回了她说自己可能还需要再多休息片刻,便没了回应。   林芝儿留了早膳给桂香,思绪混乱不堪。她回到牢房中,想睡也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傅恒,难道是上一世的傅恒穿越成了书里的傅恒?   上一世,林芝儿只是远远的看过傅恒两眼,没有交集,一句话也没说过。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知这会对书里的故事有什么影响,只是觉得心慌。   还没等林芝儿再合眼,她便迎来了一位访客。   穆雪。她一来娇俏的和狱使打了招呼,塞了些银钱给狱使,念着让狱使好生照顾穆芝。穆雪眉头浅蹙,嫌弃的环视昏暗积灰的牢房,拿羽扇遮掩着口鼻,若不是身上的那摇曳生姿的缕风尘气息,她看上去宛若一个大家闺秀美人儿。   林芝儿起身到栅栏旁:“你怎么来了?”   “娘听说你被关牢里了,就让我赶忙来看看,可是出了什么事儿?”穆雪眼中有担忧神色。   林芝儿不解:“我这也不是第一次进监牢了,你上次怎么没来看我?”   “上次....上次,你先说这次,你告诉我这次你到底为何会被关入监牢?”   林芝儿扬扬脖子,怎么上次就不重要了,缓缓开口道:“我被皇上任命为了养猫女官,刚上任皇上的猫就被人全杀了,皇上生气就把我关进来了。不过你不用担心,猫不是我杀的,等皇上气消了,就会把我放出去了。”   许是穆芝以前从来不会好好和穆雪说话,听完穆雪眼中一瞬的差异。旋即她敛了敛情绪,似是才想起来:“你没有受伤吧?宫里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林芝儿看着穆雪,她眼中的关心并不假,虽然穆芝和她关系不好,但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林芝儿语带笑意摇摇头:“我没受伤。至于宫里的日子嘛,一言难尽,不过也还好,我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穆雪叹了口,掩面的扇子往下拿了拿:“你在宫里还是小心些好。”说着穆雪侧眸看了看旁边的狱吏,转而压低声音对林芝儿道:“有一件事情我要告诉你,前些日子户部右侍郎冯余死了你可知道?”   林芝儿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旋即压低声音惊恐道:“不会是你们杀的吧?”   林芝儿心慌意乱的思索着书里的相关剧情,想了半天愣是没想起来。 第32章 温柔   林芝儿一愣,原来自己家这么有钱,还能买地起楼,旋即又觉得不对:“买地皮盖酒楼还要走关系?”   穆雪掩嘴,笑意里几缕嫌弃:“也不知道你整日都在想些什么,这些经商的门门道道一点都不懂。城西近郊,现在还是一片废墟,但不出两年就会变得楼阁林立,门庭若市。”   林芝儿瞪着穆雪:“你怎么知道过两年就会楼阁林立,门庭若市?什么意思?”   “你瞪我做什么,我又没有说错。那里风水好,被皇上准了建新商户区,两年以后自然会是楼阁林立,门庭若市。知道这事的人不多,但想买块地建新酒楼也不是容易的事儿,自然要走朝廷的关系。”说罢穆雪脸上浮上一缕自己很聪明的得意笑意。   “不对,我怎么记得买楼这事是个连环计来着。”林芝儿思索着到把嘴边的话直接说了出来,她记得书里穆三娘好像就是用买地建酒楼一事替背后势力扳倒了一位朝廷重臣。   穆雪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林芝儿目带同情的看看穆雪,穆雪笨,穆三娘聪明,穆三娘并没有把这些全部告诉穆雪的,即便穆雪是穆三娘的亲生女儿,但她依旧是穆三娘眼中的一枚棋子。   “我没说什么,说了你也不明白。”林芝儿看着穆雪手里提的蜜饯糕点盒子,问道:“所以你来是担心我进监牢与吴忠一案有关?你担心这牵扯到你们买地建楼的生意?”   林芝儿并不是在责怪穆雪,毕竟穆雪是穆芝的姐姐,也不是林芝儿的姐姐,她只是想问清楚。   不过这话在穆雪听来,倒像是在责怪自己,怪自己只关心生意,不在乎她。   穆雪微蹙眉面露歉意:“你也不能这么说,近两日,本就想着来看看你的,恰巧又出了这事,所以今儿就来了。”   说着她从栅栏缝里把蜜饯糕点盒子递给了林芝儿:“喏,都是你喜欢的。”   林芝儿接过盒子,不由的嘴角朝上弯了弯。   穆雪看着林芝儿小孩子的模样,面色柔了几分:“你也是,进了宫就跟消失了似的,一点音信也没有,你也该给家里寄信的。”   林芝儿挠挠头,说得也对,她笑嘻嘻道:“好嘛,我出了这大牢一定寄信。”   穆雪嗔怪的瞪一眼林芝儿,却再未说责怪的话。穆雪说了许多近日醉霄楼和凝花楼发生的事情,许是因为许久没有这般好好说话了,穆雪说了许多,林芝儿听着穆雪絮絮叨叨,心里倒觉得有那么一些温暖。   “好了,探视时间到了,尽快走吧。已经又通融你们一些时辰了,不能再耽搁了。”狱卒打断了她们。   穆雪悻悻然的起身,眸光转动间瞥到了旁边牢房的桂香。她神色微微一怔。   林芝儿随着穆雪的目光看向桂香,桂香闭眼躺在卧榻上,似是睡着了。   狱卒又在催促了,打断了穆雪的凝视,她匆忙和林芝儿道:“出去了记得写信给家里,在宫中照顾好自己。”   林芝儿点点头,思索着方才穆雪那微微一怔的神色,目送穆雪离开。   她兀的想到,穆雪认识桂香?难道桂香曾经待过的青楼是穆雪手里的凝花楼?   林芝儿不由的打了个激灵。   接下来几日,傅恒每日都会来陪林芝儿用早膳,他依旧一身清冷而来,风尘淡淡而去,但在用膳时,却言笑晏晏,几幕和柔。   “傅恒,我想问你一件事。”林芝儿放下筷子,一脸严肃的看着傅恒。   傅恒将手中茶杯放下:“何事?”   “户部侍郎吴忠的案子,如何了?”   傅恒微扬眉,似乎这个问题在他意料之中:“他都招认了,是他派人刺杀了冯余,意在扫清他当上户部尚书的障碍。也是他安排了重华宫刺杀,想销毁我手中的刺客招供证据。不过,他的罪状还不止于此。”   说着傅恒微微向前探身,离林芝儿近了几分,暗牢里的光照在他俊俏的面庞上,出尘而好看。他缓缓道:“还有许多,诸如买官卖官,受贿行贿。”   林芝儿隐约觉得傅恒话里有话:“我,我就是问一下,他怎么样都与我没关系,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傅恒低头一瞬,正了正身子嗤笑道:“我只是如常看着你。”   后一句,是你心虚了,虽然没有说出口,林芝儿也听明白了。   林芝儿埋头喝了一大口粥。   “慢点,别呛着。”傅恒用绢帕将手指擦得干净,等林芝儿咽下那口粥,道:“穆雪受贿拿了几块地这事,说小不小,花了许多银钱,但也说大不大,吴忠贪得多,细细数,真数不过来。”   林芝儿此刻倒是想被呛一下,缓解一下尴尬,可粥已经咽下去了,只能干巴巴的看着傅恒,一时语塞。   不是一块地建酒楼么?怎么变成几块地了。。。   傅恒缓然一笑,起身摇摇头:“放心,此案牵扯人数众多,本就不适合全部细查,穆雪的名字也已被我划去,你且安心。”   林芝儿微微一怔,他是因为自己而划去了穆雪的名字么?   傅恒说罢便欲离开,林芝儿唤道:“傅恒。”   他停下脚步,侧眸看向林芝儿。   林芝儿犹豫片刻:“吴忠一事,会不会有蹊跷。是不是重刑逼供,他不得不认罪?”   她虽然记不清细节了。但她知道书里的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傅恒微敛目光:“我也觉得此事有些地方颇为奇怪,可人证,物证俱全,他又亲口招供,即便我觉得有些微不妥,但都只是感觉,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案子也就只能如此了了。”   他眼中些许失落,旋即眸光亮了亮:“你为何如此说,可是知道什么?”   林芝儿赶忙摇摇头:“没什么,我随便说的。”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和傅恒解释,只能如是说。   傅恒眸光暗了暗:“你不必多想,此案不会牵扯无辜,我也不会随意定罪。”他顿了顿后道:“我去上朝了。”   余音温柔,像是在和亲近的家人叙别,晚些时候还会回来。   他说罢便离开了,林芝儿看着他用过的摆放整齐的碗筷,方才的话和温柔还在脑中。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温暖感,像是许久以前的某个人,他的东西永远摆放的整整齐齐一尘不染,他也会温柔说与她:“我去上朝了。”   那个人会说我去上朝了,而不是朕去上朝了。他显少在自己面前说朕,仿佛她就是他的妻子,与他举案齐眉。   那个人什么都依着她,最好的都给她。那时候的他也是会让御膳房备她喜欢的饭菜,得空了,便会陪她一起用膳。   林芝儿想到这里,回神皱了皱眉,她想问傅恒的第二个问题还是没问出口。这几日,她都想问傅恒,他是不是穿越过来的人,可是每次话到嘴边,就被自己咽了回去,触及前世的事,说到底也是让人伤心,不忍回看,不忍回问。   林芝儿转身像往日一样将一些饭食放在了桂香门口,桂香还睡着,似乎美梦不醒。林芝儿的目光在她露出来的手腕上停留片刻,不声不响的回了自己的牢房。   晌午时,皇上便下圣旨将林芝儿和桂香放了,说将猫割喉的凶手已经抓到了。 第33章 冷宫翊坤宫   出了监牢,刺目的阳光扑面而来,林芝儿闭目片刻,等桂香出来。   桂香看眼林芝儿,唤道:“走吧。”   林芝儿跟上桂香,目光落在她的右手手腕处:“桂香,你手腕上这道淤痕好像挺严重的,这么些日子都没好,怎么受伤的?”   她手腕上的淤痕林芝儿进监牢那日就看到了,现在依旧青迹明显。   闻言,桂香怔了一瞬,挽下袖口,遮住了伤痕,并未回头:“那日抱猫时,不小心磕在了石头上。应是伤得也不重,只是我身上淤痕素来恢复得慢。”   林芝儿眸光微闪:“伤得不重就好。”   她们一道回了翊坤宫,进了翊坤宫没走几步林芝儿就觉得不太对,今儿的翊坤宫好似有些混乱。   旁边过去的宫人们脸色也都不太对。   林芝儿看着两个擦身而过抱着花盆的宫女,打算拦下她们问问究竟。   【你出监牢了?】   穆芝的声音在林芝儿脑海里兀的响起,吓得林芝儿原地跳了一跳,她一跳,倒把桂香也吓着了:“怎么了?”   桂香看着林芝儿。   林芝儿尴尬的笑笑:“没事没事,我是觉得她们表情看上去都怪怪的。”说着林芝儿看向了迎面走来的又一个端着两个玉瓷瓶的宫女,亦是霜打了的面色。   桂香拦下了那个宫女:“翊坤宫今日可是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要把这些东西拿到哪里去?”   宫女一愣,有些支支吾吾。   林芝儿趁着空档心念道:“穆芝你终于醒了,杀猫凶手找到了,皇上就把我们放了。”   【嗯,傅恒...】   穆芝一醒来想到的便是傅恒。   上次她也只醒了一瞬,还未来得及和林芝儿细说便又晕了过去。   林芝儿犹豫一瞬后心念:“其实我也觉得傅恒不是先前那个傅恒了,自冯余遇刺傅恒受伤那日起,我就觉得他不一样了,可我却不知道到底哪里不一样了。直到你说起......”如此说时,林芝儿有些惴惴不安,她担心穆芝会伤心。   【你去问他,我要知道这个答案】   林芝儿很小声:“好,可是如果傅恒不是傅恒了,那他是谁,是上一世的傅恒么。。。”   “什么?凶手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碧柔?”桂香这一嗓子林芝儿瞬间从和穆芝的对话中脱离了出来。   “哪个凶手?什么凶手?”   桂香愣了一愣,眼神说着你刚不是就在旁边听着么,但还是耐心道:“虐杀猫的凶手。”   林芝儿诧异不已,迅速联想着种种,还没想明白眼前的宫女便娓娓道来。   “说是碧柔受了重刑,不仅仅招认是皇后娘娘命她杀害了那些猫,还招认了...”她些许犹豫继续道:“招认了皇后娘娘和侍卫有私情。所以,所以皇上......”   林芝儿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这什么和什么,怎么就扯到有私情了。这,这怎么好像和自己上一世有点像......   原是那日,青芝给弘历煮了百合莲子绿豆汤,碧柔和容秀跟着青芝去了养心殿。本一切如常,弘历批阅奏折,青芝在旁看书,她偶尔与弘历闲聊两句。   青芝有几日未见罗星了,弘历便唤人将罗星带了过来。青芝让碧柔去喂罗星。   向来慵懒,漠然的罗星在闻到碧柔身上的味道后突然尖声叫了起来,重重挠了她一把,碧柔手臂上瞬间一道深红,罗星像是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龇牙咧嘴,是弘历从未见过的模样。   直到碧柔退出了养心殿,罗星依旧躁动不安,许久才平静下来。   弘历觉得事有蹊跷,问及青芝,她一脸茫然,以前罗星见了碧柔也从未见过它这般,不知道为何今日竟会如此。   问及碧柔猫被割喉那日她的行踪时,碧柔言语间略有犹豫,前后矛盾。弘历当即便派人严审碧柔。不出两日,碧柔便招供了。   她招供是青芝让自己杀了那些猫,说青芝素来厌恶皇上身边的那些猫,那些猫大多是令妃从四处找来送给皇上的,皇上喜欢得紧。就因为令妃懂得投皇上所好,所以皇上才对她上心,她刚升了魏贵人没多久,眼下就封了令妃,青芝心里嫉妒怨怼,所以就让自己杀了那些猫。   碧柔还说青芝命自己用残忍的手段,割喉杀死猫,让猫的血留一屋子,好让皇上记住那血腥味儿,以后每次见到令妃就想起来那些惨死的猫。   何其歹毒。   碧柔受不了重刑,就连带招供了青芝和驻守翊坤宫侍卫的私情。   皇上随即命人严审青芝招供的侍卫,赵倚。   赵倚倒是抵死不认,受遍了重刑,也未松口半分。可是他住处确实是搜到了青芝的一枚钗子,还有她早年间亲手绣得一方绢帕。   他床下的暗阁里甚至还找到了许多青芝的画像,着墨淡如云,笔法从青涩到熟稔,用情从隐晦到清明。整个床下暗阁全是画作,似是画了好些个年头,笔耕不辍,仿佛一缕执念,情根深种。   搜到那些画的侍卫颤抖着都不敢把画作拿给皇上看,虽然画中的青芝皆是衣冠得体,仪态大方,作画人的视角也都是远远观望,可是作画人的痴情就是一个瞎子都能看得真真切切。青芝是清国的皇后,有人觊觎,即便此人只是心里惦念,便已是重罪。   这些画作在皇上看来,得有多刺目。   果不其然,皇上关了赵倚,秋后问斩,将碧柔发配去辛者库,终身为奴。   他不愿听青芝辩驳,未再见她一面便让她禁足翊坤宫,收回了皇后册宝,撤了翊坤宫的所有赏赐,也撤了翊坤宫的所有宫人。   皇上从翊坤宫的宫人里挑选了一些平日里手脚利索的送去给了令妃,其余的分去各宫。   翊坤宫,便成了青芝的冷宫。皇上只留了容秀一人在她身边。   转瞬间,高高在上的皇后变得一文不值,遭人唾弃。   东风恶,欢情薄。   几重宫门锁人心。   林芝儿眼前这些宫人们便是奉旨将翊坤宫的赏赐都搬去内务府。   青芝已经被禁足主殿。   林芝儿和桂香也被安排去了延禧宫。   林芝儿着实想不明白,哪里不对,怎么都变了。但她冷静了冷静,旋即便明白了。书里本身就没有猫被杀死一事,书里的弘历也不养猫,但现在因为弘历是穿越者,所以他养猫一事改变了原来故事的发展。   林芝儿皱着眉在原地发呆,隐约记得好像书里是有提到过一个侍卫,那个侍卫一直默默守护着青芝,从未向她吐露过半分心意,想来他应该就是被判秋后处斩的赵倚。   不过在书中,直到青芝死了,他随她而去,也未有人发现过他珍藏的钗子,绢帕,还有那暗阁下的百张画卷。   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意和秘密。   青芝是那本书里让林芝儿最心疼的一个角色,也是她最了解的角色,她相信青芝不会因为嫉妒去杀猫,她更相信青芝不可能和侍卫有私情。   “别发呆了,收拾东西去延禧宫吧。”桂香说着拉了拉出神的林芝儿。   林芝儿回神:“好,我等一下就去,你先去。我小解一下。”说罢便反身走去。   【错了,青芝在的主殿是右拐】   穆芝知道林芝儿是想乘乱去见青芝一面。   林芝儿匆忙换了步子,朝右拐入了石板路。 第34章 贵妃   林芝儿到了殿外,门口有侍卫看守。   她停在几步外的地方大声道:“皇后娘娘,你是冤枉的对吗?”   殿里安静许久。   “穆芝,你回去吧,皇上在气头上,你待得久了被皇上知道怕会受到牵连。”青芝的声音。   林芝儿是养猫女官,又住在翊坤宫,猫死了,虽然不是她杀的,可是否定她有罪也只是皇上一念之间的事。   青芝的声音没有一丝情绪,可她越是平静越是隐忍,林芝儿越是心疼她。眼下青芝已经自身难保了,但她仍旧在替别人担心,这个别人还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养猫女官。   “娘娘,我不怕被牵连,我不相信是你派人杀的那些猫,我更不相信你和侍卫...侍卫。如果这些你都没做,你就不应该承受这些委屈。”林芝儿说着情绪有些激动。   不知是不是触到了伤心处,青芝没有再说话。   “穆芝姑娘,娘娘没做过这些,你知道娘娘对皇上的心意的,娘娘这些日子还在为皇上的猫缝制锦衣,眼下要入秋了,娘娘不想它们被冻着。于娘娘而言,皇上喜欢的东西,她都喜欢。皇上不愿的事情,她也绝不会去做。”容秀说着,声音带了些哭腔:“可是这么些年了,皇上怎么就是不明白,不明白。”   听着容秀的这段话,林芝儿揉了揉眼眶,把眼泪憋了回去:“容秀你照顾好娘娘,别让娘娘伤心,我会替娘娘讨回公道的。”   说罢林芝儿起身离开,径直走向养心殿。   从翊坤宫到养心殿,这段路她熟,上辈子短短两年,走过数次。上辈子,她也是被冤枉住进了冷宫,可是却没等来真相,等来了毒药。   上辈子,即便她错在先,可她也想问问弘历,为什么不愿意相信她,为什么不愿意听她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么狠心的赐了那杯毒酒。可是终究也都不再有机会。   这一世的青芝亦是蒙受了不白冤屈,这一世的弘历依旧不愿意见这一世的青芝一面,也不愿意相信她。林芝儿带着前世的不甘和愤然,想要问问眼前的皇上,究竟是为什么。   林芝儿埋头走着,步子也快,一转弯便装到了一个人。再抬眼,是傅恒。她匆匆行礼,起身欲走,此刻的她无暇他顾,只想尽快见到皇上。   “要去养心殿?”傅恒挡住了她的去路:“因为皇后?”   林芝儿看着傅恒,点头:“她是被冤枉的,她根本没有派人去杀那些猫,皇上不应该听一人之言就判她的罪。皇上不应该不相信她。”说完后半句,林芝儿低头咬住了嘴唇。   不应该不相信她。   不应该。   “你现在是要去告诉皇上,他该怎么做,该怎么想吗?这是皇上的家事,你没有证据,这样去只是在添乱。”傅恒微蹙眉,和林芝儿道。   “就算是在添乱,我也要告诉他我知道的,我看到的。我要告诉他皇后娘娘有多在意他,有多把他放在心上,他不能辜负她。即便他不信,我也要让他知道。即便我知道这一切没有用,但我也要一试。”说罢林芝儿想绕开傅恒。   那是她上一世没做到的事。   侧身而过的瞬间,傅恒一把拉住了林芝儿,这一拽,林芝儿脚下微不稳,傅恒另一只手扶住了她,林芝儿些许诧异。但傅恒却好似并没有觉得不妥。   先前每一次相遇,傅恒都想退出几步远的距离,不愿和任何人离得近。   傅恒眼中是关切和紧张,道:“皇上在气头上,你现在去说这些,他听不进去的。这种事你在宫里见得还少吗?冲动可以解决问题么,你只会惹怒皇上。”手还紧紧握着她,像怕她消失一般。   这样近的距离,林芝儿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息,还有他身上的沉水香,清雅环身。他那双好看的眸子就这样看自己,眸光中几缕熟悉的神色,林芝儿莫名的心下慌乱。   她甩了甩手,想甩开傅恒,发现他握得紧,她压低声音道:“不是,你,你先放开我。”   傅恒耐心道:“你不去我就放开你,这件事情你要想帮皇后,也得先找证据。”   拐弯的冗道上,传来的脚步声和宫女嬉笑的声音。   “有人来了你松开我。”林芝儿着急的想挣脱。   “先答应。”   林芝儿瞪着眼睛看着傅恒,她是又意外又气。以前他明明拒人于千里之外,寒冰铸身,淡漠如斯,怎么偏偏就今儿管闲事了。   转而又想到,现在的他不是他了。林芝儿思绪些许乱:“你,你放开我,这样被人看到不好。”   傅恒扬扬眉毛:“不好?有损名节?那损的也是你的名节。”   “......”   林芝儿无言以对。   听着嬉笑声已经十分近了,眼看着就要转过弯了。   “好,我不去了。”   话音刚落,傅恒便松开了手,林芝儿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还未站定,几个宫女便转过来看到了他们。   宫女们先是一愣,随后行礼便顾自的走了,未觉不妥。   林芝儿看着宫女走了两步,其中一个宫女压低声音靠近旁边的宫女道“你说咱们贵妃以后是不是要当皇后娘娘了。”   另一个宫女掩嘴笑道:“那肯定的,就咱们贵妃这个晋升速度,等皇后被废了,后位一定是贵妃的。”   “闭嘴,你们两个人真是胆大包天,不要命了么,在这里说这些。”最右边的宫女说着不动声色的回眸看了眼林芝儿和傅恒的方向,怕他们听到。   林芝儿转过身,假装没听到的样子。   等宫女们走远了,林芝儿才站不稳扶住了墙:“令妃已经是贵妃了?皇上要废皇后了吗?” 第35章 她也是穿书者?   林芝儿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瞬间想到了什么,眸光中闪过一丝恐惧。   “皇上现在并无意废后,令妃也是刚晋为贵妃。”   傅恒如是说,林芝儿的思绪却已经完全不在这句答案中了。   上一世,林芝儿被打入冷宫后,令妃成为了皇贵妃,摄六宫事宜,形同副后,成为了最后的赢家。历史本就如此,无可厚非。   可这一世,原本的故事线根本没有乌拉那拉皇后和侍卫私通并被囚禁于翊坤宫一事,这突然发生的杀猫和私通也不可能是皇上自己安排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了,有人改变了故事线。除了皇上和自己,还有人穿越了过来,这个穿书者用杀猫和私通二事陷害了青芝。   林芝儿想到这一点时,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我怎么觉着,现在乌拉那拉青芝的结局和你上一世的结局有些像。而且,两次的赢家都是令贵妃,落茵。】   穆芝如是道,林芝儿手心发凉,心中翻江倒海。   上一世,林芝儿知道落茵是最后的赢家令懿皇贵妃,她一直避着落茵,从未招惹,也往来甚疏。   只一幕让林芝儿记得清楚。   落茵当着她的面在池塘边踩死了一只鱼。   那时落茵一脚踩向那只不小心跃上岸边的鱼,鱼身瞬间碎得稀巴烂,鲜血四溅,血混着泥浆的气味令人作呕。只剩鱼嘴一张一合。   落茵转瞬又踩了一脚,踩向鱼头。   随后她看向林芝儿的目光无一丝动容,无一丝恼怒,仿佛只是采了一朵花,摘了一片荷叶。   那时的落茵依旧低眉顺眼,身故柔弱的模样,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瘆人一幕,林芝儿记忆犹新。   割喉杀猫确实像是落茵能做出来的事。   两世,赢家都是令贵妃,这一世的令贵妃亦和上一世长得一模一样。   上一世林芝儿是被冤枉的,现在,青芝也是被冤枉的。如果真的是穿书者改变了故事线,设计了这一切,那背后真凶是不是就是落茵?她是不是上一世的落茵穿书而来?   如果是,那么,上一世林芝儿江南游船一幕,会不会也是落茵安排的?   想到这里林芝儿觉得自己眼前发黑,震惊又愤怒。   【如果现在的令贵妃就是上一世你认识的令贵妃,那么这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也许,上一世就是她陷害了你,现在她用一样的手段陷害了乌拉那拉皇后。也许她也在怀疑你的身份,刚好你是养猫女官,杀猫一事既可以牵连到你又可以扳倒皇后,一石二鸟。】   【现在,也许她就在暗处,观察着你,看着你的反应。又也许今晚她就会给皇上吹耳边风,说你作为养猫女官,失职害死了那些猫,应当重罚】   林芝儿深吸了一口气,是了。杀猫一事,没有人会去怀疑落茵,因为猫是她找来送给皇上的,平日里她表现得比皇上还在意那些猫。如此一来,怀疑谁也不会怀疑到她。   “怎么了,面色如此苍白,是不舒服吗?是我方才说话说重了么。”傅恒看着林芝儿道,眼眸里尽是柔软。   林芝儿回了神,咬着嘴唇,心下完全乱了,兀的想到了傅恒也有可能是穿书者,并且书里的傅恒是爱着落茵的。她抓住了傅恒的袖子看向他:“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知不知道有一个国家国号大清,开国皇帝是皇太极?”   书里的世界,乾隆是清国的第三位皇帝,没有皇太极,没有独霸九州。当局,三国鼎立。   这和皇太极建立的大清,是不同的世界。   傅恒低头,他眼中微光闪烁,那一瞬间似乎有太多情绪涌进了他的心里,错愕,震惊,犹豫,害怕,难过,那么多情感在他的心里翻起惊涛骇浪,如狂风卷起黑云,似乎顷刻间便会爆出雷霆万钧,又如风沙杀过荒野,卷起万丈穗芒,终又隐匿于无边无际的尽头。   那些情感,最终都溺在了他的心里,再抬眸时,眼中却是如常的万里无云,面上是惯有的波澜不惊。   林芝儿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努尔哈赤,皇太极,顺治,康熙,雍正。”短暂的停顿:“乾隆。”   这是大清皇帝的名表,止于乾隆。   傅恒来自于乾隆朝的穿书者。   林芝儿瞬间湿了眼眶,兴许是因为知道这个世界上多了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又兴许是因为如此说来傅恒便不会喜欢落茵,不是自己的敌人了,是惊讶,是感动,也是无措。   “所以你是富察皇后的弟弟,太保大学士富察傅恒,对吗?”林芝儿将眼泪忍住了问道。   傅恒一瞬的迟疑,默默的攥紧了拳头,他想说一句不是,可犹豫了半晌后,点了点头。   有些事情,若是说出来,便是揭开旧伤疤。眼下不是时候。   “傅恒,我是乌拉那拉青芝。但,也不完全是她。”林芝儿越说声音越小,她并未打算和傅恒解释穿越了两次这件事,说了他也不会明白:“你已经知道了,对么?”   傅恒点头未说话。   林芝儿继续道:“上一世,我也是被冤枉的,我不想看着现在的青芝和上一世的我有一样的结局,她善良,她爱皇上,所以我要救她。你明白吗?”林芝儿眼中是满满的真切和几缕痛意,戳人心骨。   傅恒眼中的光芒暗了又亮,亮了又灭,随即他避开林芝儿的目光,转身侧道:“我会帮你。”   闻此言林芝儿心里轻松一瞬,也许坏事会接踵而至,但十件坏事里,总会遇到一件好事的。   她其实有很多想问傅恒。   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如果落茵真的是幕后真凶,现在一定有许多眼睛盯着自己,她不应在此时此刻与傅恒过多接触,也确实不应该现在去找皇上,暴露自己的身份。   皇上宠爱落茵,听之任之,若相比较,自然是会相信落茵,不可能相信自己。   得先藏好自己的身份,然后找证据,想办法救出青芝。   林芝儿看向傅恒:“我先回延禧宫了,现在也不便再与你多说。”   傅恒颔首:“护好自己。”   延禧宫稍微偏远些,但却是个清净地,地方大,花草多,布局典雅。   林芝儿回翊坤宫收拾了东西,转而便去了延禧宫。   路上林芝儿抱着包袱和穆芝心念道:“穆芝,你方才听到了,傅恒和我一样,是从我先前那个世界穿越而来的人。他说出了只有我们那个世界的人才知道的先皇名表。对不起,我害怕在那里耽搁久了,引人注目,便未多问。”   林芝儿停顿片刻,继而道:“对不起,他不再是他了。”   他不再是穆芝心心念念的傅恒了,穆芝惦念的傅恒应该已经死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你不用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错。生死由命,倘若一切已经如此,我便也认了。我本来也已经死了的人,这份不甘心和惦念也不会有着落了,既然他已经走了,那我于这人世也没有眷恋了】   穆芝越说声音越小,这是林芝儿最怕听到了,她不行让穆芝走。   “穆芝,你别这样,我不想你离开。对不起,我知道你在这里就像是被困在了囚笼里,可是对不起,我还是想......”林芝儿说着便不由的哭了出来。   林芝儿曾孤寂而来,孤寂而去,爱过一个人,终又是孑然一身,再重新开始时,在这茫茫无措的世界里,亦是孤独上路,只有穆芝陪在她身边。   仿佛是另一个她。日日夜夜在林芝儿身边,和她共同面对种种。   穆芝看起来心狠手辣,聪明,厉害,但她惩治的人实际也都是应该被惩治的人,程茉浅,长公主,她们手上都曾沾染着无辜者的性命,她们居于高位,却德不配位,草菅人命,都是死有余辜之人。   穆芝自幼就在泥潭里长大,她不在乎别人的眼光,自始至终都是勇敢的,无畏的,哪怕知道前路艰难,可只要心里始终有一片柔软,那身上便会长出一层铠甲。   她的犀利,她的勇敢,好似心中有火,那些是林芝儿不曾拥有的东西,可这些时日,穆芝却渐渐改变了林芝儿,让她看到了另一种活着的方式。   你可以善良,但你也必须有坚硬的拳头。   你可以退让,但你不能懦弱。   你可以理解别人,爱别人,为别人牺牲,但你也必须披着一层铠甲,先护得好自己,才可能护得住别人。   你可以走在黑夜里,你可以承认这就是你的命,但即便你知道破晓不会来临,但你依旧应该拼尽全力去争取那万分之一可能性的天光乍破。   这些是穆芝面对伤害她的人的时候的选择,这些是穆芝面对死亡的时候的选择。   可曾经的林芝儿,就像是一个蜗牛,坏人来了,伤害来了,能躲就躲,能避就避,最后避不开了,就眼看着自己的蜗牛壳被打碎,放弃了挣扎。   像林芝儿这样的人也不少,用一种方式活得久了,就在那个舒服的壳里不愿意出来了。 第36章 未行夫妻之礼   穆芝让林芝儿看到了另外一种活法,如果问题来了,不要回避,不要害怕,冷静下来去想解决问题的办法。如果山崩地裂了,也不要缩进壳里,只有睁眼面对,才能避得开砸下的滚滚落石和脚下的深渊裂缝。   这种活法,似乎更精彩。   “穆芝,我不想你离开。”林芝儿小声啜泣变成了嚎啕大哭,似乎要把这段时间的委屈和难过一块哭干净了。   【别哭了】   “呜呜呜......”   【别哭了......】   “嗷呜呜呜......”   【别哭了!哭得我脑壳疼】   穆芝一凶,林芝儿瞬间收了。   这么凶的语气,林芝儿第一次和穆芝说话时,就是这样。想到这里,她不经又想哭了。   【你给我收住了!我勉强再陪你些日子,等,等你出宫了,我再走】   林芝儿吸溜吸了鼻涕,像是振作了精神:“好,那我不出宫了!”   【......】   到了延禧宫,林芝儿被安排和桂香还有几个延禧宫的下等宫女共住一间屋子。   待遇果真差了许多,六七个人共住一间屋子,自己和桂香还是从翊坤宫过来的,难免会受欺负,而且这些宫女都是下等宫女,做得活都是又苦又累的,人也相对粗鄙些,可能会不好相处。   林芝儿放下包袱,其他人都还未回来,她瞥了眼其他宫女的床铺,柜子上的用具,还有屋里的摆设,心里有了主意。   她坐下来和穆芝心念道:“我觉得眼下这几个宫女可能会给新人使绊子,我觉得我得先和她们打好关系。”   【嗯,你打算怎么做?】   林芝儿眯眼笑着道:“用钱。”   做粗活的下等宫女大多出生贫寒,没见过世面,也没见过什么值钱的东西。先前穆雪送来的那一盒糕点,里面有一层暗阁,阁子里是些珠宝首饰,也都价值不菲,穆雪特意给穆芝准备的,有这些家当在宫里行事会方便许多。   林芝儿挑了几个,准备送给那几位宫女。   这一出果真有效,那几个宫女回来后看到那些项链手镯朱钗,大多眼睛发光,但面上还兜着,说这些她们都有,没什么新鲜劲儿,但目光却始终没离开过那些珠宝首饰。   林芝儿顺势把那些珠宝的价位和来头报了报,她们就再装不下去了,立马见好就收。   其中有个叫青玉的宫女不愿意无缘无故的拿别人东西,婉拒了林芝儿。还有个叫巧儿的对珠宝首饰没有兴趣,也没收。   其他人都收了,一切顺利。送完东西,林芝儿又把糕点蜜饯拿出来和大家一道吃。   晚上大家都有些饥肠辘辘,看见糕点更是欣喜,林芝儿很JSG快就和她们打成了一片,她乘机打听了打听落茵的事。   明面上宫女们不可以议论贵妃,可背后多多少少都会议论。林芝儿和她们说道自己是从翊坤宫过来的,而且先前是养猫女官,她担心贵妃娘娘难为自己,想着提前打听打听贵妃娘娘的喜好,免得自己一不小心触了霉头。   同屋宫女们一听都有些同情她,也都觉得她有些倒霉,刚当上养猫女官就出了这样的事,实在可怜,于是和她多说了几句。   “贵妃娘娘看上去柔柔弱弱,但骨子里颇为倔强,对下人们也很严格。我们几乎没见她笑过。”   上一世的落茵亦是如此,永远一副柔柔弱弱,低眉顺眼的模样,甚少见到她笑,她只对弘历笑意不尽。   “其实,先前娘娘还是宫女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早先我与她曾一起在浣衣局洗衣服,那时候虽然特别辛苦,吃不饱,穿不暖,手上每天都会起水泡冻疮,但她非常努力认真,从来不会冷着张脸,还会常常讲笑话逗我们笑,她一直相信她以后一定会比现在过得好。那时的她还和我们几个处得来的姐妹说,以后若是过上好日子,一定相互帮衬。”那位没有收首饰的叫青玉的宫女说道,说着说着眼中闪出晶莹。   林芝儿配合的发问:“后来呢?”   “后来娘娘自然是如愿了,得皇上宠爱,步步高升,但她却像是不记得我们了一样。再后来见到娘娘,她眼中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光芒和笑意,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青玉说着眨了眨眼,眼中几分落寞。   旁白穿淡黄色衣衫巧儿抬手敲了一下青玉额头道:“那自然是不一样了,都已经是娘娘了,难不成还要整日对着你笑容灿烂,给你讲笑话听?想什么呢。人都飞上枝头当凤凰了,现在和你是云泥有别。”说着巧了打了个打哈欠:“困了困了,明儿还有许多活呢,你们继续聊。”   说罢巧儿便去打水洗漱了。   林芝儿思索着方才青玉的一席话,有可能青玉先前见到的人是书中本来的落茵,而后来成为答应的便是穿越而来的落茵了。   “听说先前那些猫大多是贵妃娘娘送给皇上的,那娘娘可喜欢猫?可有在延禧宫养什么宠物吗?”林芝儿探问。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旋即都摇了摇头。一个宫女道:“从来未见贵妃娘娘在延禧宫中养过任何宠物,连只鱼也没养过。”   一提到鱼,林芝儿不由的打了个激灵,如果没猜错的话,落茵应该是很讨厌这些东西的。   “哦,对了,有一件事我一直都觉得奇怪。你们说贵妃娘娘这么受宠,三天两头就侍寝,这么久了,怎么身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呢,会不会......”宫女说着声音压低了几分打趣道:“会不会娘娘不能生?”说着捂住嘴偷笑了起来。   其余两三个宫女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有青玉一本正经的捏了一把打趣的姑娘,道:“在延禧宫里,你还敢这样说娘娘,是嫌自己命长么?”   “哎呀,说笑而已,不要这么认真啦。”打趣的宫女赔上一个笑脸,摆摆手。   旋即,大家散去,准备洗漱入睡。   厅堂瞬间变得有些空荡,林芝儿一抬头迎上窗外一轮明月。风月无古今,人心自深浅。月色薄淡,清晖洒落地面,林芝儿想起了上一世的事,穿堂风一过,她收拾糕点盒子的手不由的抖了抖。   上一世,那两年间,她未与弘历行过夫妻之礼。她心里始终有一份抵触。   弘历第一次靠近她时,她瑟瑟发抖向后躲去,脸上写着不安和抗拒。弘历错愕一瞬,转而便笑了,许是没见过她这么别扭的样子,许是单纯觉得好笑。   后来,弘历每次想要亲近林芝儿时,她都有意避开,两三次,弘历便明白了她的抗拒,未再勉强过。   其实那时候,只短短时日,弘历便察觉出青芝和以前不一样了,人明明还是那个人,可生了一场病后便好像是变了一个人。所有东西都不一样了。她少了往日里的那份沉静,却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她不再像以前一样眼中只有自己了,却似乎对自己多了一些敬畏。   她不再像以前一样统摄六宫,事无巨细,却变得想要躲开一切纷争,也躲开自己。   弘历静静看着她所有的变化,这些变化是新奇的,有趣的,他如往昔一般对待着她,甚至对她更好了。他在她身上发现许多有趣的地方,那些是曾经的乌拉那拉青芝完全没有的。 第37章 弘历心头的白月光   弘历有过两位皇后,第一位皇后,富察容瑾,是他的结发妻子,亦是他心头的白月光,一生的意难平。   年轻时的弘历,孤高而倔强,从不向外示弱,从来恃才傲物,少年意气盛,慧骨落风华。他觉得山河尽在自己脚下,可控万物于掌中。   那最得意的年华,他放进心里的也只有一人,一人便够了,他以为他们能共赴星河同染醉,死生契阔暮白首。   少年人,都觉得时光永远轻蹄慢马,身边人,永远不会离开。直到命运将残忍铺陈在面前,才惊觉梦醒。   乾隆三年十月,弘历和容瑾都十分疼爱的皇子,永琏,因病薨逝,容瑾十分痛心。但她不仅仅是永琏的母亲,更是一国之母,她的教养和她对自己的要求不允许她沉溺于丧子的悲痛中。她的悲伤她的无奈都必须藏在心里,必须强撑着。   乾隆十一年四月,永琮出生,给容瑾带来了希望,但不到两年,永琮便于乾隆十二年十二月薨逝于容瑾身边。   这一次,容瑾没有从悲痛中走出来,一病不起,于乾隆十三年三月薨逝。   容瑾十五岁嫁给弘历,三十六岁病逝,这二十一年里,痛心遗憾之事何止一二。宫墙深院,绿柳红花,谁人都有意难平。有些坎过得去,有些坎过不去。   于弘历而言,容瑾素来端庄文静,勤俭恭敬,与他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是一个好妻子,亦是一个好皇后。他敬重她,爱她。   自幼得康熙赏识,聪慧过人的弘历,习惯了处处争强,追求完美。弘历得富察氏如此贤妻,自然期盼与她也是一世佳话,从未曾想过,容瑾如此早逝。   容瑾的早逝,于弘历而言,是极大的打击。年少时的执念和爱都落空了。   自此,痛一旦之永诀,隔阴阳而莫知。   自此,四度济南不入城,恐仿一入百悲生。   自此,何事顿悲成旧物,音尘满眼泪潸然。   弘历最喜苏轼,不喜他的明月几时有,千里共婵娟。   不喜他的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抄过写过千百遍的,只一首: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容瑾薨逝的那一年,乾隆十三年,弘历政风骤变。   皇后册文,汉译满“皇妣”一词译错,执笔者斩监候,刑部官员通通革职。   已渐渐被废弃的皇帝皇后去世,百日内官员不得剃发的旧俗,被弘历重提,两名总督因未遵循,直接被赐自尽。   弘历素来看重的亲贵大臣讷亲,因大小金川之战战败,便被下令处死。   川陕总督,张广泗,赐死。   等等。   从前宽厚仁慈,自此残酷冷血。从前务从宽大,自此生杀予夺。   年少时的爱如云中梦境,单纯,美好,是一生所念。在时光的洪流中,因为心里的遗憾,而被洗刷的更加干净,如那轮皎皎明月,此生再难企及,每至深夜,便悬于心口。   朱砂入骨。   后来岁月沉沉,渐渐难以分清那年少时的白月光,究竟是执念还是爱意。   容瑾死时,心已成灰,她短短三十余年人生,悲怨从来自己承担。在她心里,做一个好皇后,做一个称职的国母,远比做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重要太多。   她留信给弘历,自己死后,望弘历能珍惜青芝对他的感情,善待青芝。她别无所求,只一遗愿,便是希望弘历能扶持乌拉那拉青芝当上皇后,护她安然度过余生。   前半句弘历做到了,后半句,他没做到。 第38章 穿越而来的他   容瑾的薨逝让弘历痛不欲生,他觉得自己是亏欠容瑾的。容瑾在世时为他所做的牺牲和隐忍,他都看在眼里,但那时的他,只觉得一切理所应当。   容瑾接连失去两个孩子,弘历也十分伤心,可弘历还有其他皇子,其他嫔妃,还有天下万千子民,他再痛心难过,也不及容瑾痛心。   但他从未深思,也未体谅。   而且他去长春宫去得比以前少了,因为每次见到容瑾都只能相望泪眼,凭添伤心。   那些时日,他忙于政事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并非他心冷,只是那段时日的他选择了逃避。   向来,都是容瑾迁就着他的喜怒哀乐,向来都是容瑾委曲求全。可一个人委屈的久了,另一个人就习惯了,即便感到了她的委屈,却也会以为她没有那么委屈。   直到时过境迁,失去了,空余悔恨。   因为容瑾的遗愿,弘历将青芝扶上了后位,他将对容瑾的亏欠都弥补给了青芝,对青芝很好。   但他始终也没忘记过心头的白月光,而枕边的新后也从来没有真正走进过他心里。   直到青芝大病一场。   青芝再醒来时,过去的事情便记不清了,人也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在弘历眼中,再醒来后的青芝变得有些傻里傻气,但傻乎乎的又有点可爱,可爱的表面下又多了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让他好奇,也让他不解。   后宫佳丽三千,争宠的,夺权的,拘谨的,刻板的,贤良淑德的,妩媚娇俏的,他都见过太多,可他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醒来后的青芝。   她会说些他听不懂的话,偶尔还会告诉他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比如天上的星辰不是命理星盘,而是和太阳月亮一样的球状物体。比如那层层白云之上没有仙宫神佛,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她会认真的对诗文,却从来都是牛头不对马嘴,几乎未曾说对过。在他的印象中她只对正确过一句,便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那时的她说,她想家了。眼泪汪汪的样子,让他心疼。   她总会讲一些奇怪的话逗他,他不知道她哪来得那么多奇思妙想,但却总让自己应接不暇。比如她说过:   “我发现你今日有点怪。”   “是么?”   “怪可爱的。”   “......”   她还说过:   “其实你像猪。”   “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掌上明珠。”   “???”   还有:   “你脸上有点东西。”   “是么?”   “有点好看。”   “......”   她每次说完都笑得合不拢嘴,留他一人错愕在原地,半晌,才能反应过来。即便她说那些话的时候从来都不认真,但看她笑得那么开心,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听到他心里竟然就暖了几分。   些许意外,些许惊喜。   短短时日,弘历发现自己竟然对她有些着迷,那种感觉如此不同。不是因为她为自己付出了什么,也不是因为她做事完美合他心意。更不是因为曾经的那个遗愿。   她明明有许多缺点,不知书达理,不恭敬勤俭,不贤良淑德。不爱自己。   但他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会被她吸引,就是愿意听她说些有的没的,就是愿意时常和她在一起。和她在一起时,一切都变得轻松简单,会让他忘了过去的种种伤心难过。   她似乎不会将任何事放在心里,明明被困在这宫廷深院,但她的心似乎可以自由自在的往来山川河流,星海汪洋。   他知道也许是因为她从来不曾把这里的一切放在心里,也从来不在乎这里的任何人,包括自己。   没有牵挂,活得清明,心便自由了。   他虽然不懂,但他隐约觉得她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那些时日里的弘历,林芝儿想要什么,便给她什么。但他总觉得不够,爱一个人,便是总觉得对方值得一切。爱一个人,便是再高高在上,再目中无人的人都会变得些许卑微。   爱越多,越卑微。   后来,江南游船,冷宫毒酒。   再见佳人面,已是天人永隔。   那沉夜的痛,是弘历永远不愿再提及的心殇。   谁人都有意难平,有些坎过得去,有些坎过不去。   闭眼睁眼,弘历便穿书了。   他在书里醒过来,但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先前发生过什么。更不知道这个世界已经不是原先的世界了。   他被告知,他是富察傅恒。   他被告知,当朝皇上是弘历。   他被告知,他以后要入军机处,当大将军,为国征战,光耀门楣。   他被告知,京城有许多姑娘喜欢他,但他将来是要娶程大将军的女儿的。   他不喜欢程茉浅,他也不喜欢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或许是因为她们看起来太聪明?又或者是因为她们说话不有趣?   他也不知道。   读过的书他倒是都记得,下笔如有神,诗词歌赋亦信口拈来。还好这些不该忘的没忘。朝廷中的事,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被人一点他便都清楚了,好像那些势力党羽,政局权术,于他而言都是家常便饭,再熟悉不过。   皇上设了学堂给宫里的公主格格们教书,傅恒被指命为教书先生。   在傅恒批阅伴读殿选试卷时,一份试卷让他错愕不已。那份试卷上的字迹和他先前的字迹一模一样,考生叫穆芝。   对,是先前的字迹。而不是现在。   傅恒发现自己失忆后写的字,笔迹和先前不一样了,而且他发现自己的习惯也与先前不一样了,比如一些用具的摆设显示他惯用右手,可现在的他却是惯用左手的。   而且他喜欢的东西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他是一个聪明人,很快便能因为蛛丝马迹猜到一些东西,只是多少有些不确定。   说回那份考卷。那份考卷除了字迹和自己相似之外,还有一个地方也很有趣。   有几句诗文对得十分离谱又滑稽:   烟笼寒水月笼沙,我喝口酒躺船上。   故人西辞黄鹤楼,你说再见我说拜。   桃花潭水深千尺,一跳下去上不来。   傅恒当即便被逗笑了。考卷上这几句诗文对得如此荒谬,可其他部分却又答得十分好,出乎意料,看完试卷,他当真是好奇这个答卷的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几日后他便在云岘馆见到她了。 第39章 唯愿一人心   那日,傅恒在院中问林芝儿字迹一事。   他将手中考卷递给她,她不动声色颤颤巍巍向后退了一小步,低着头,如同做错了事的孩童。   他对眼前女子是有印象的,曾有两三面之缘,先前,她每次见到自己都会很主动,还会说很多自己听不懂的话,似乎和失忆前的自己很熟。   每次她都缠着他,避都避不及。   但那日的她,和以往不同。他记得清楚。   后来,几次相逢,她总是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学堂打瞌睡,被冤枉入狱,看起来好像不太聪明。可每次她都会莫名其妙的吸引自己注意。   直到冯余当街遇刺那日。傅恒为了救冯余,不慎磕着了头。   晕倒以后的傅恒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一生那么长。   梦里一生,是风光无限,登顶人极的一生,也是遗憾悬心,恨极悔极的一生。   再醒来时,傅恒便恢复了记忆,恢复了前世作为弘历的记忆。   他的世界里虽然没有穿书二字,但他很快便明白自己是穿到了另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里,有自己最爱的人。   乌拉那拉青芝,或者说是林芝儿。   她是他隔着岁月,隔着生死的惦念。再重逢时,他多么想告诉她,自己是弘历,他多么想将她拥入怀中,和她讲一句对不起。   可是他不敢,他害怕。前世,有一些事他不敢提及,他怕她不愿意原谅自己。   辗转无眠的几个夜晚后,他决定用傅恒的身份陪在林芝儿身边,守着她。她若不提前世,他便不提。   上一世的他,站在权利的巅峰,万人之上,万人敬仰,可又如何,人生依旧诸多遗憾。手握生杀予罚的大权又如何,也依旧没护住想守护的人。   手握无边财富又如何,一日不过三餐,一卧不过尺丈。浮生倥偬,尽觉缈渺。   坐拥万里河山又如何,到头来,河山依旧是河山,黄土依旧是黄土。那至高无上的权利不过成了捆住了自己的牢笼。   无上权利,无边荣华,高山巅峰,不过如此。   不过尔尔。   迟暮闭眼时,唯一最惦念,也只一人。若有来世,只求她在身侧。   不要无边财富,若有一间小茶楼,足矣。   不要江山万里,若有几亩良田,足矣。   亦不要无上权利,只得一人心,足矣。   既然命运给了重新开始的机会,他愿意用傅恒的身份在她身边,守着她,护着她。   =====   重华宫,云岘馆。   林芝儿到云岘馆门口才知道今日讲学停了。原是胤齐王爷凯旋归来,宫里上上下下都忙着准备庆功宴。   数月前,胤齐王爷率军出征平定与明国的边疆战乱,大获全胜,今日,皇上亲率众朝臣迎接,还要大摆筵席庆功。   胤齐王爷是佳慧格格的阿玛。当日,依丹格格被毒酒毒死一事,皇上未多追究,也是因为胤齐王爷是皇上非常倚仗的股肱之臣,而且当时他正率领大军为国征战,所以于情于理,皇上都不会在彼时给佳慧格格定罪。   于是依丹格格一事,皇上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林芝儿听闻胤齐王爷平定了和明国的边疆之争后,愣了一愣。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书里的原剧情,这一战出征的将领是傅恒,傅恒大获全胜,凯旋后封了一等公爵。   书里此事于傅恒而言是福也是祸。报销家国,征战沙场一直都是傅恒所期盼的,那一仗,他算是夙愿得偿。但是皇上对傅恒的忌惮也始于那场胜仗。   即便傅恒并无二心,为人亦谦和,可君子有道,小人难防,皇上身边有许多进谗言之人。而功高震主,自古以来,都是帝王最忌惮的。所以,那场胜仗实则为书中傅恒的悲剧命运埋下了伏笔。   如今倒好了,许是因为傅恒是穿书的人,他改变了主意,又或许是因为皇上是穿书的人,他改变了主意,反正阴差阳错里,出征的人变成了胤齐,对他们而言,倒都是好事。   不过,如今皇上也不是书里的皇上了,即便胤齐打了胜仗,他也不一定会忌惮,不一定会听信谗言。   林芝儿一路从云岘馆回到了延禧宫,她在路上思索着书里关于胤齐王爷的描述,隐约记得几个词,花天酒地,风流倜傥,五大三粗?   好像是这样的。   回到延禧宫后,刚进了正门,几个侍卫就冲过来将林芝儿抓住了。   “等等,你们抓我做什么,怎么了?”说着林芝儿用力一挣脱,倒是轻轻松松就将侍卫甩开了,两个抓她的侍卫和她自己都是一愣。   穆芝工夫不错,林芝儿现在倒是用这具身体用顺当了。她小窃喜的看了眼自己的手,摊开手掌道:“好了,你们抓吧,你们抓吧,我不跑。”   跑得出延禧宫,也跑不出这偌大的皇宫不是,还是先跟着侍卫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吧。   林芝儿如此想着,未再挣扎。   侍卫们把她推入了延禧宫的主殿,便退了出去。   殿内光线黑暗,林芝儿眼睛还没适应,一个嬷嬷便冲了上来。   “真是个胆大包天的贱婢,才刚来延禧宫,就敢偷娘娘的镯子。看我不收拾你!”说着就过来就要轮林芝儿一个大嘴巴。   林芝儿反应迅速的握住嬷嬷伸过来的胳膊,嬷嬷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林芝儿便豪迈的一甩,用实了几分力。嬷嬷被这力道一冲,绕了两个圈,哐啷,扎扎实实撞在了旁边的桌子上,随即滑到了地上。   她吃痛的龇牙咧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你,你你......”   模样实在搞笑。   若不是林芝儿眼睛瞥到了端坐在桌旁的令贵妃,落茵,她得捧腹笑一会儿。   可看到落茵的一瞬间,看到她那处变不惊的面庞,柔顺娇弱的眉眼,林芝儿背后不由的发凉,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林芝儿回想了下方才嬷嬷说的话,偷了娘娘的镯子,真是老掉牙的戏码。   她先发制人:“我从来没偷过娘娘的东西,这期间定有误会。”   落茵旁边站着的宫女还没从方才嬷嬷被摔倒一事里缓过神来,闻此言,慌忙整理情绪道:“你,你还敢狡辩,这枚镯子是从你带过来的首饰盒里搜出来的,是巧儿发现的,和你同屋的宫女都可作证。”   巧儿?   怪不得,巧儿那日没有收自己的首饰。   林芝儿旋即警觉了起来,虽然是如此老掉牙的戏码,自己亦可以用各种方式说明自己家不缺银子对首饰也没什么兴趣,这事是别人栽赃陷害的。   可是今日不同。今日,宫里上上下下都忙着迎王爷凯旋,筹备庆功宴,皇上亦不在宫里。倘若,有个小宫女因为盗窃被人打死了,而且是死在了最受宠的令贵妃宫里,想必,会是无人问津吧。 第40章 恨意   “你有没有偷镯子是我说了算。”落茵看着林芝儿道。   话里没有多少情绪,似乎是与人商量的语气,可她看向林芝儿的目光却沉如万钧,不容置喙。   林芝儿敛了目光,那说什么便都无用了。   “我有一位故人,她跟你长得很像,几乎一模一样。”落茵说着起了身,走向林芝儿,继续道:“不知道你是否认识她,她叫青芝。”   林芝儿心里猛的一沉,明白落茵说得是上一世的自己。   她随即抬头看向走近自己的落茵:“贵妃是说皇后娘娘么?”   落茵停在林芝儿面前,唇角一弯,道:“对。也是皇后。”   也是。   如此近的距离,林芝儿能感觉到落茵的呼吸。落茵旋即靠近她的耳朵压低声音道:“我曾经送给了那位故人一段白绫和一杯毒酒,让她二选一,她选了毒酒。”   毒酒。是她!   林芝儿闭眼,睫毛颤动着,怒火焚心。果真如此。是她,竟然真的是她。   落茵笑声如银铃:“我知道你就是她,你和我一样,来自同一个地方。那日在云岘馆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是她。你们两的眼神,无辜里泛着天真,真是一模一样,一样的让人讨厌。”   落茵收了笑意,最后一句说得沉,像是载满了恨意。   林芝儿不辩驳,压抑住心里的情绪看向落茵:“江南游船一事,也是你?”   落茵漠然的摇了摇头:“你可真是可怜。”   可怜?什么意思?   落茵说罢向身后的嬷嬷招了招手,嬷嬷会意转身去取东西。   【她把真相告诉你,是没打算让你活着走出延禧宫】穆芝提醒。   林芝儿心念:“我知道,只是她说得可怜是什么意思......算了,先不管了,眼下只能硬闯了,你的功夫能闯得出去吗?”   【能闯得出去,可是闯出了延禧宫去哪里?】   “去岱妍苑找云在陌,她今日肯定在,她能护我们。但是如果是我来闯的话......”   【你不行,我来。】   要林芝儿闯的话是真的不行,她虽然能用得上部分功夫招式,可是从来也没有系统的练习过,打一个人还好,可一堆人,就真的不行了。   林芝儿心念:“好。”   再一抬头,嬷嬷已经把毒酒和白绫端在了眼前。林芝儿看了眼盘子,和上一世一模一样,连杯子和白绫摆放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林芝儿向后退了两步,好离门近一些,方便硬闯。   落茵看到林芝儿后退的动作,抿嘴一笑走近她:“今儿你是走不出延禧宫了,不如快点选。若是不知道选哪个,那我便替你选了。”她说着屋内候着的两个侍卫走过来欲擒住林芝儿。   林芝儿抬手拿起酒杯:“不用了,我自己来。”   侍卫抓着她的话,不方便逃脱。林芝儿拿着酒杯,假意用绝望的眼神看着落茵。   落茵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压低声音道:“我听李嬷嬷说,你当时,选了毒酒便一饮而尽,死得干脆。没有一丝留恋。不知道你这两辈子,都死在我手中,感觉可好?”   林芝儿不说话。   落茵微微一顿,冷笑道:“不过今儿你不会一个人上路的,翊坤宫里的乌拉那拉青芝会陪你一起。我让你们黄泉路上彼此有个伴,你们应该感谢我。”   林芝儿心里翻江倒海,她担心青芝的安危。落茵应该是给翊坤宫也送去了毒酒和白绫。   她旋即冷静下来道:“娘娘。”   落茵看向她。   “你为何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落茵眼神些许晃动,此刻的她已无意于素日的伪装:“我讨厌你,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讨厌你。凭什么你可以高高在上,凭什么他们都会喜欢你,将你捧在手心。又凭什么,你总是挡在我的前面。还有你这双眼睛,看着就让人厌恶,他说他喜欢你的眼睛,他在意你。”   落茵说着冷笑两声,刻意压低的声音伴着怒意有些嘶哑,令人发寒:“他越在意你,我就越恨你。”   林芝儿看着落茵,眉头紧蹙。落茵口中的他定是上一世的弘历。   落茵面无表情的说着,声音越发的冷:“在这皇宫里,做一个宫女,何其卑微,命如草芥,比一只猫一只狗都不如,只有一步一步,到了高处,才能活得像个人。我一步一步,从泥潭里走到了高台,从高台爬到了山顶。可是你。”   她说着声音里愤怒寒冷又重了几分:“可是你却还挡在我前面。我用尽一切未得到的东西,你却不费吹灰之力的握在手中,还显得那般云淡风轻,理所应当。凭什么?凭你那一出生就尽享尊荣的姓氏吗?还是凭你这双楚楚可怜的眼睛?呵,不论是凭什么,只要你死了,便没有人可以挡着我了。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开心的活着。”   林芝儿握着酒杯的手用了几分力:“我死了,你得到你想要的了么?”   她没有。林芝儿知道她没有。   关于后位,正史中,落茵到死都只是皇贵妃,没有登顶后位。   至于爱,爱从来都不是生死就能隔断的,一个人不爱你也不会是因为他爱别人。而是,他就是不爱你这个人,勉强不来。   落茵紧紧攥着拳头,微微发抖,目光似刀,似乎要把林芝儿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   林芝儿身体兀的被卡住了,这一次她做好了准备,随即便放空了自己,松开了所有对身体的掌控。   穆芝控制一切,旋即目光咄咄的看向落茵道:“我,只不过是你的一个靶子,你把你的愤怒你的不甘全归咎于我,让你的恨意有一个出口。可我又做错过什么?你,是你想要的太多,永远不知道满足。你想要用生杀予夺平息你心中的恨意?想要用杀戮铺出你登上权利巅峰的道路?你永远不可能做到,因为你活该也因为你不配,生杀予夺,只能将你的心拉向地狱,你不配那后位,你也不配别人的真心。而你,会为你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的。”   落茵已经愤怒到极点,她抬手想给穆芝一个巴掌。   她的手还没抬起来,穆芝的毒酒就已经泼在了她的脸上。   “啊!”落茵在尖叫中闭上了眼睛,猛地向后退两步跌坐在了地上:“啊!好痛。抓住她,现在就杀了她,杀了她!”   落茵话还未落,穆芝便已经冲出了房门,院子里几个侍卫匆匆抽刀围了过来。 第41章 恨意2   穆芝夺过一把刀,速度极快的迎面击中另外两名侍卫的刀柄,对方一退,穆芝手起刀落,对方的刀便咣当摔到了地上,手臂上一道鲜红,血溅到了穆芝的裙摆上。   延禧宫里更多的侍卫闻声赶了过来,穆芝见状快跑几步飞身而起,越过了延禧宫宫墙,向重华宫跑去。转瞬身后延禧宫大门便开了,侍卫们都冲了出来,动静如此大,冗道上的宫女们都吓得丢掉了手中的托盘,一时间乱做一团。   穆芝刚跑了几步,迎面便又是一队侍卫,她刚欲起身翻侧墙而过,定睛一看,侍卫最前面的人是傅恒。   傅恒也看到了穆芝,抬手示意身后的侍卫停下。   林芝儿突然感到穆芝的身体开始颤抖,林芝儿对身体的感知也开始慢慢恢复。   【这是怎么了?】   穆芝拖着有些晃悠的身子走向傅恒,和林芝儿心念道:“没想到这几个动作消耗如此大,体力不支,恐怕到不了重华宫了。”   说着林芝儿瞬间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再喊穆芝,穆芝便没了反应。林芝儿也觉得头晕,体力不支,走了两步,腿便软了。   在摔倒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雅淡的沉水香像是一个温柔的梦境,将她缓缓环住。林芝儿强撑着眼睛看了一眼,抱住自己的人是傅恒,旋即晕了过去。   傅恒神色里满是焦灼和担心,他抬手探了探林芝儿的脉搏,松了口气。   并无大碍。   随即他目光瞥到林芝儿衣角的血迹,皱眉一瞬,抬眼看向林芝儿身后的侍卫们,目光灼灼,似有火光,顷刻间便可将眼前众人烧成灰烬。   侍卫们看到傅恒的目光后都不由的向后退了两步,领头侍卫颤颤巍巍向前一步道:“傅,傅恒大人,这宫女偷了贵妃娘娘的玉镯,还伤了娘娘,我们是奉命将她拿回的。”   “方才,是谁伤了她?”傅恒说出来的这几句话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冷如刀,似要将伤林芝儿的人粉碎。   侍卫们面面相觑,领头侍卫道:“大人,我们也是奉娘娘之命行事,是此宫女盗窃在先......”   他话音还未落,便被傅恒打断:“有没有盗窃我审了才能定论,我在问,刚才,谁伤了她?”   一字一句,不容置喙,寒风贯骨。   无人应声。   傅恒继续道:“若无人站出来,那你们便都和我去刑部,一个一个的审。”   这可以算是侍卫们动用私刑,傅恒确有拿人的理由。   话音落,一个侍卫胆怯的往前挤了挤,道:“无人伤着她,她,她裙摆上的血是我的,方才她割破了我的手臂,血溅在了她的衣服上。”说着那个侍卫颤颤巍巍的举起了手臂,血还汋汋的留着,瘆人眼目。   傅恒看着他,再看眼林芝儿,她身上好似确实没有伤痕。他睫毛上的寒霜化了几分。   众侍卫都松了口气。   他旋即低头看眼怀中的林芝儿,将她抱起,侧目向身旁的侍卫道:“去请太医到刑部。”   说罢便抱着林芝儿头也不回的走了。   “傅恒大人这模样真吓人”   延禧宫的侍卫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再出声,只能由着傅恒带走林芝儿。   =====   林芝儿再睁开眼时,人已经在翊坤宫了。   容秀看她睁了眼,开心道:“穆芝姑娘你终于醒了!”说罢开心向廊外坐着的青芝道:“娘娘,穆芝姑娘醒了!”   林芝儿迷茫的坐了起来,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倒在傅恒怀里的那一瞬,怎么醒来就到翊坤宫了。   正想着,青芝便进来了,走到林芝儿身旁坐下来,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松了口气道:“看样子是没事了,你已经昏迷了三日了。”   林芝儿忽得想到那日在延禧宫落茵曾经说过,她给青芝也备了毒酒。林芝儿握住了青芝的双臂,着急道:“你有没有喝毒酒?”   青芝一愣,眼中满是不解的摇摇头:“什么毒酒?”   看样子酒没送过来,林芝儿松开双手,才觉察自己有几分无力,旋即道:“没有就好,没有就好。我怎么会在翊坤宫?我记得我出了延禧宫以后......遇到了...傅恒...然后...”   青芝转过脸垂了眸子,睫毛在眼睑下打出一片浅浅的阴影。 第42章 怦然   容秀瞥一眼青芝,犹豫道:“那日......”   原是那日,傅恒将林芝儿带到刑部后,太医来整治说她并无大碍,可能是受到了惊吓以致昏厥。   后来,皇上回宫后,落茵便将林芝儿偷盗玉镯一事告诉了皇上,她说林芝儿目无章法,眼中只有皇后一个主子,且对自己出言不逊,还说林芝儿打伤自己和侍卫跑出了延禧宫。   皇上一句也未多问,也未再查问林芝儿贵人所言是否属实,仅凭一人之言便判定林芝儿有罪。   皇上说:“既然她眼中只有皇后一个主子,那就将她与皇后一起软禁于翊坤宫。”   他当即便下令将林芝儿软禁在了翊坤宫。   容秀说完,空气一瞬的寂静。   青芝缓缓开口道:“他从来都是赏罚分明,从不会不查对错就问罪于人,如今,因为令贵妃......”青芝喉咙沙哑,后半句话未再说出口,成了一句微不可查的叹息,消散在空气中。   青芝眼底似是有层层霜雪,那是被软禁的这些日子里,一层层冻上去的。窗外暖阳烈烈,投在窗纸上,屋里都被烘出了一片暖意,可却丝毫未能融掉青芝身上的落寞寒意。   看着青芝这个模样,林芝儿觉得心疼,仿佛她身上的寒霜已经从眼底扑到了地上,一路冻上屋梁,结出了冰渣子。青芝总会让林芝儿想起上一世的自己,再想到书里她的悲惨结局,林芝儿不由的便想给她一个拥抱。   这么想着她就抱住了青芝,道:“别伤心,会好起来的。”   青芝一愣,林芝儿自己也楞了一愣,兀的反应到这又不是二十一世纪,青芝毕竟是皇后娘娘,和自己身份有别。   林芝儿赶忙松开:“对不起,娘娘,我......”   青芝眼底寒霜未化,唇边却起了笑意:“无妨。倒是委屈你了,要跟我一起受罚。”   林芝儿摇摇头:“不会,在外面也不知道令贵妃还要用什么手段对付我,还不如待在这翊坤宫,和娘娘你在一起,我倒觉得轻松开心。”   说罢林芝儿突然想到了什么,眼中有一丝复杂的神色,她隐约觉得皇上这么做好像并不是在惩罚自己,毕竟自己没受任何刑罚,反而好像是保护了自己。   她觉得事情应该不是皇上偏袒落茵且将自己直接定罪那么简单。   落茵那日明明说送了毒酒到翊坤宫,为何青芝并不知道毒酒一事?除非,酒被人不声不响的拦了下来,拦酒之人亦知酒中有毒。   想到这里,林芝儿深深皱了皱眉,皇上是穿越过来的人,他认识弘历,认识林芝儿,但林芝儿并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到底是谁呢?他是真的爱落茵吗?林芝儿越想越乱,理不清头绪。   只能先在这翊坤宫,静观其变。   当晚,傅恒给林芝儿送了张字条:明晚子时,翊坤宫东侧门樱花树下见。   林芝儿对这张字条也不意外,眼下能帮自己的也就只有傅恒了。   东侧门樱花树。   林芝儿记得上一世翊坤宫的东侧门处也有一棵樱花树。   那时她身边的宫女兰薇还和她说起过,兰薇说她以前总喜欢远远看着那棵樱花树发呆,有时候拿本书在那樱花树下一坐便是一个下午。每年花开的时候,她还会采樱花做樱花糕,送去各宫。但又总会留一份,送去佛堂。   林芝儿问:“为什么我那么喜欢那棵樱花树?”   兰薇摇摇头:“娘娘,你自己都不知道,奴婢怎么会知道。”   林芝儿无奈:“我这不是失忆了嘛,那为什么我要送一份去佛堂?”   这次兰薇知道:“你说是祈福。”   祈福?祈福送樱花糕?   后来,林芝儿爬上爬下绕着那棵樱花树转了好多圈,也没觉得那棵樱花树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也许,那棵樱花树里有已故青芝的秘密,但人都已经故去了,再去探究也变得毫无意义。   =====   次日,林芝儿如约而至到了樱花树下。   刚到树下,一枝树枝便砸落在了自己面前。她抬头一看,傅恒已经坐在树上了。   一双眸子清冷无尘,看着她的目光却好似水波轻阑,一缕转瞬即逝的温柔。   入夜的寒霜轻铺在他肩上,他似乎已在这里等候多时。   他轻轻跃下,站定在林芝儿面前,轻抚衣袍,眼眉如月,是如玉的公子,一举一动,却似握着尘世万千,几分孤高定于身骨。   林芝儿莫名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说不上为何。她愣神一瞬道:“那日,谢谢你救了我。”   提及那日,傅恒怀中的温度和他身上的清幽淡雅香气便浮现于脑海,她脸上泛起一丝潮红。   傅恒浅笑:“不必客气,你也曾救过我不是么。我亦答应,要帮你救出皇后。”   提及此,林芝儿略有沮丧:“我是想救皇后,可是现在我自己也进来了,要救她变得更难了。不过......”   林芝儿犹豫片刻后继续道:“不过皇上此举将我关入翊坤宫也颇为奇怪,虽然未审问我就直接定罪,可是倒也不算什么严厉的惩戒,我不明白他是何意。”说着她看向傅恒问道:“你今日来找我可是发现了什么?”   傅恒点头,似是很有把握:“今日我来是想要告诉你两件事,我一直派人暗中跟着那个诬陷皇后的宫女碧柔,还派人暗中查问与她走得近的宫女。派去跟着碧柔的人无意间发现碧柔好似对猫毛过敏,于是特意在她的床铺上藏了猫毛,第二日她便起了一身的红疹子,好几日都未好,她确实对猫毛过敏。”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杀了那些猫,还不露马脚,一点事都没有。   林芝儿吃惊的睁大了眼睛:“那些猫不是她杀的?”   傅恒颔首继续道:“派去的人从和碧柔走得近的宫女处得知,碧柔曾倾慕过一人,还曾将自己的绢帕赠给那人,可是那人好似心有所属,婉拒了碧柔,自那以后碧柔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脸上再没了笑意,再提及那人,只余恨意切切。她似是因爱生恨。”   林芝儿慌乱眨眼,道“她倾慕的人是赵倚?那个被污蔑与皇后暗通款曲的侍卫?”   碧柔倾慕赵倚,而赵倚心里却只有皇后。   “无人知道是谁,但是如此看来,极有可能是赵倚。碧柔因爱生恨,被人蛊惑利用,她便陷害了皇后和赵倚。”傅恒言语间几丝笃定。   “可是那日在养心殿,为何罗星闻到碧柔身上的气味会有那般反应?”   “既是提前布好的局,怕是有人杀猫那日便在身上用了特殊的香料,只要碧柔去养心殿那日也用同种香料,罗星必然会有反应。一切都是计划。而背后谋划之人杀猫那日定是刻意放走了罗星,好让罗星日后能识别出那种特殊香料,以谋通过碧柔来陷害皇后这一步。”   原来如此。   真是好一番谋划。   入秋,凉风阵阵。林芝儿了然,那个利用碧柔,陷害青芝,在某后谋划了这一切的人就是落茵。   林芝儿思索着,发着楞。   傅恒兀的走近她一步,抬手,指尖萦绕的笔墨雅香铺面而来,林芝儿不由的心里一紧,傅恒手指在她发间停留片刻。   “落了两片叶子。”傅恒声音柔和。   原是方才一阵风,将两片泛黄的樱叶吹落在了林芝儿的发髻。   他面色依旧如凉月,泛白的指节划过林芝儿面前却显得温柔。这近了一分的距离,让林芝儿隐约觉得好像心里好像有弹珠洒落,将她从方才的思绪里惊醒。一颗,一颗,晶莹透亮的玻璃珠,轻敲落于泛着樱花香气的冰面,敲出清明又怦然的声音。   一颗,一颗。   像是昏暗牢房里清晨的鸟鸣。   那时,啾啾声里,眼前人坐在桌对面。桌案上汤饭还热气腾腾,在两人之间腾起一暖炊烟,和着那抹落于桌角的晨阳,恬淡,静好。   “有点烫,慢点。”他看着她,轻声道。   声音里的柔和,和方才这一句“落了两片叶子”一模一样。   傅恒将树叶取下,浅浅一笑,不知怎的,林芝儿觉得这一笑似乎落在了自己心里,心湖冰面暖暖泛起水气,伴着玻璃珠的怦然,让人不知所措。   她旋即咳嗽了两声,低着头不动声色向后挪了几寸,退开这让人慌乱的距离。   傅恒轻轻放落叶子,继续道:“还有一事,更为重要,前两日入夜时,碧柔私下去无人小径与一黑衣人会面,但她刚一见到黑衣人,黑衣人便要杀他。我派去跟踪她的人正欲出手,却被别人抢了先。”   林芝儿脸上的潮红未退,她拉回自己的思绪在傅恒的话上。   她知道黑衣人定是落茵派去杀人灭口的,可是另外的人是什么人?   “黑衣人身手极好,我派去的人和那个突然出现的人一起才将黑衣人打退。但也没能抓住黑衣人,还是让他逃跑了。派出去的人不便暴露身份,于是也匆匆离开了。”傅恒说道这里突然眼神一凛。   好似有脚步声。   他迅速转身,一把拉住林芝儿躲到了树后。 第43章 我心悦你   原是巡逻的侍卫。   傅恒握着林芝儿的手腕,将她轻抵在树上,目光沉沉的盯着巡逻的侍卫。   若侍卫发现他们二人在此相会,是重罪。   傅恒眸色淡然,手却紧握着林芝儿的手腕,有些紧张。   林芝儿吃痛,张了张嘴,抬眼迎上傅恒近在咫尺的面庞,兀的说不出话了。这么近的距离,他睫毛上的浅霜都看得清楚,月色映在他干净明晰的面庞上,将眼中星河衬得更灿。   她心里莫名的晕开暖意,喉咙也变得热融融的。脸上的一片红晕,无处可藏。   侍卫走远了,傅恒缓缓松了手,回头看向林芝儿,目光落在她潮红的面庞上,神色愣了一愣,旋即化开一抹笑意。   薄唇微启:“芝儿。”未退半分,还进了一寸。   林芝儿僵在原地,上一世的弘历便是这样唤她的。她颤抖着睫毛看向傅恒,那一眼的秋水,深不见底。   “上一世。”他脸上的笑意淡去,   什么。   “上一世,我想护你却未做到。这一世,我一定会尽力护你周全的。”笑意还在,眼眸中却多了层痛惜。   遗憾如霜雪,化不开的旧梦魇,沉沉钝在心底。   林芝儿听得心突突直跳。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上一世傅恒就喜欢自己?   她觉得脑壳疼,有点不知所措,有点想回避。   有点慌乱,心如麻。   傅恒兀的伸出手轻轻扶住了她的后脑勺,转瞬一个冰凉的吻落在了林芝儿的额头。   “!!!”   【!!!】   林芝儿一瞬僵成了石像,仿佛一个咒语从额间散开,一寸一寸,爬过肌肤,将身骨凝成石块。心里小鹿已跃出墙垣,身子却不知该如何反应。   旋即,她回过神,想退一步,却撞在了身后的樱花树上,她一手捂住额头,一手扶住树干,一时说不出话:“你,你,你这是什么做?”舌头都捋不直了。   说罢她又赶忙改口:“你这是做什么?”   太突然了。   傅恒看着她慌乱了模样,笑意浓了几分,他知道她一定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想说,我心悦你。   这句话却卡在了喉间。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怎么说不出口。为何,歉意说不出口,爱也卡在喉间,里子明明还是那个写尽一生传奇的九五至尊,什么都不怕的天之骄子,此刻,换了一个躯壳就变得扭捏局促了?   不是。   是太在意了,太怕失去了。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每一句,都斟酌再三。   他张了张口,这次却被林芝儿捂住了嘴。原是又一队巡逻的侍卫经过。这次侍卫已经在几丈开外了,傅恒却丝毫未注意到。   林芝儿抿着嘴巴,想着等侍卫过去了,就回主殿。她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傅恒的感情,只想逃开。   还是那个她,怂怂的。以前是面对一切都只想着逃跑,现在,面对危险不会再逃了。可是面对感情,却还是想逃。   不过,也是因为她心里还惦念着弘历,不知道怎么面对别人的感情。   如今她明白了当年的毒酒不是弘历赐的,而是落茵害她,现在更是悔恨和难过。心里更装不下别人了。   世人常道,逝者已逝。   世人常道,怜取眼前人。可有些人,有些感情,偏就放不下。就像是年幼时玩过的布偶,长大了,明明也有更多更好的布偶了,可是偏偏就怎么也忘不掉旧日里那个不小心丢了的小兔布偶。   那么可爱,却不小心丢了。丢了。   即便白日里不想了,深夜梦回,那个可爱的小兔子也还是会偶尔探入梦境,眼睛红红的委屈的问你:怎么你不要我了。   怎么你始终不爱我。   我那么用心,怎么你始终不信我。我那么用力,怎么你始终不爱我。   林芝儿想到此,眼睛泛起湿气,巡逻的侍卫也走远了,她松了手,垂着双臂看向地面,满目的伤心。   世人常道,怜取眼前人。她却只念着梦中人。   可惜,她不知,眼前人便是梦中人。   傅恒看着她的样子,些许无措,觉得是自己方才的举动过于唐突,让她难过了,他张了张口,只觉吸入一阵凉风,道:“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林芝儿慌乱敛了神色,摇摇头。   她本想离开,正欲迈步又想起方才的事似乎还未有定论,如果眼下已经发现了碧柔的破绽,不知可否将此事告知皇上,让皇上严审碧柔。   林芝儿将被风吹得稍许凌乱的发丝缕至耳后,调整了情绪问道:“方才你说到黑衣人,黑衣人定是幕后真凶派去刺杀碧柔的,眼下碧柔也知道对方是不会放过她的,她可愿认罪还皇后清白?”   傅恒亦敛了神色道:“对,方才我还未说完。那日,我派去的人看着碧柔回了房间,可第二日碧柔还是失踪了。”   为什么?   哪里不对......   傅恒看出了林芝儿眼里的困惑,道:“我当时也觉得奇怪,便有了一个猜想。皇上。”   “皇上!”   傅恒和林芝儿同时说道皇上。   傅恒点了点头:“还会有谁会派人一直盯着碧柔,又能有谁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一个大活人在皇城里消失?联想到皇上当时未听皇后一言便将她关了禁闭,且也未审你便定了你的罪,和他往日行事大相径庭。我总觉蹊跷,便面见了皇上。”   傅恒顿了一顿,林芝儿关切:“他怎么说?”   “是皇上一直派人跟着碧柔,那日救碧柔时,另一人便是皇上的人。皇上告诉我他有他的谋划,让我不要再插手此事。”   “果然如此。”林芝儿站不稳的扶了扶树,可心下却是开心的。这说明皇上一直都有怀疑,他也知道了真相。只是,皇上的谋划又是什么?   “你猜到了?”   林芝儿摇头:“我只是觉得皇上罚我囚禁于翊坤宫,不像是个惩罚,倒好像是保护了我。如果我在外面,指不定令贵妃要怎么害我。”   “这么说,你觉得此事幕后真凶是令贵妃?而皇上也已经怀疑她了?”   林芝儿看向傅恒,目光笃定:“嗯,幕后真凶就是她。那日在延禧宫,她想杀了我,她将毒酒端至我面前时承认了一切都是她计划的,她还说她给皇后也准备了毒酒。但皇后并未见到毒酒,有人拦下了毒酒。”   傅恒了然:“如此说来,一切便都讲得通了,能拦得下毒酒的人,也只有皇上了。可是......”   他眸光闪烁,面上几丝不解。   “可是什么?”   傅恒眉头微隆:“今日皇上封了令贵妃为皇贵妃,摄六宫事宜,下月初六,封妃大典。”   “什么?”   皇上知道了真相,知道了落茵的所作所为却还是要封她为皇贵妃吗?   十月初六。   林芝儿隐约觉得这个日子有点特殊,可哪里特殊她一时半会却说不上来。 第44章 谋逆   林芝儿回到殿内,思绪万千。   上一世,上元节,她殒命于令贵妃送来的那杯毒酒,也是在那一日,她得知弘历封令贵妃为皇贵妃,摄六宫事宜,位同副后。   至于后来的事,她便不知道了。   现在,穿了一场书,命运的轨迹倒和上一世有几分重合,想来也唏嘘。   在凌乱的思绪里,林芝儿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穆芝回来了。   冷宫里的这些时日,林芝儿倒是写了信给穆雪报平安,谈及自己虽然阴差阳错的被软禁了,但皇上也未过多责罚,并无危险,让家里不必挂念。   她和青芝学了做桂花糕,樱花糕,茉莉清茶糕。   她还让穆芝指导自己习武,每日都练好几个时辰。   虽然林芝儿做很多事都做不好,比如做糕点时,糖不是放多了,就是放少了,做了十来次,没有一次是符合期待的。但是她习武却很有天分,一点就通,突飞猛进。   按她自己的话说便是,她以前太懒了,能坐车绝不走路,能躺着绝不坐着,能静就静,静静最好,从来也没想过原来自己在习武方面是有天赋的。   武功好在这个世界里可是一个妥妥的加分项。   发现这件事后,林芝儿每日勤加练习,觉得日子又有趣了,突然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她隐隐期待,以后等她出宫了,说不定可以当个大侠,行侠仗义,劫富济贫,游历山河,快意江湖。   她越想越开心,就好像明天她就能成为无人能敌的武林高手了,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   【别做梦了...】穆芝受不了她的异想天开了。   “你不是也夸我有天分么,我怎么就成做梦了,有天分就有可能啊。”   【有天分和成为武林高手是两码事...】   “你怎么能这样打击一个有梦想的孩子?你就不能多点爱心吗?”林芝儿委屈巴巴的说着。   【......】孩子?爱心???   “我要战胜你们这些世俗的眼光,哼,不要想否定我的未来,我的无限可能,我会把这些阻碍当成前进的动力,我......”林芝儿鸡血上头。   【你今天是不是没吃药?】   “......”   【有病,还是要治】   “......”   傍晚,林芝儿又去见了傅恒,他给她带了一些她爱吃的蜜饯还有几本话本书。   林芝儿喜出望外,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都收下了:“等我出去,作为答谢,我请你去我家酒楼吃饭,摆筵席,三天三夜,不醉不归。可好?”   傅恒失笑:“好。”   只要是你,无论怎样,都好。   林芝儿摸着手中的那几本话本,嘴角上扬。她这个人不喜欢学习,不喜欢读书,但是自幼便喜欢看小说。上一世,她的翊坤宫里还有一个小书馆,弘历还派了专门的人给她四处搜罗话本,民间小说。   虽然她从未主动向外提起她喜欢话本一事,但那时的她毕竟是皇后娘娘,又得盛宠,下面的人对她的喜好格外上心,所以知道此事的人也不少。   傅恒知道,她也不意外。   傅恒看着她开心的模样,出神半晌,随即道:“有一事,我思量许久,觉得还是告诉你。”   他所说之事是穆三娘和穆雪在城西近郊买地一事。牵扯众多。   先前穆雪到牢房中探望林芝儿时,提过此事,但后来紧接着发生了太多事,林芝儿便未再细想此事。   户部左侍郎吴忠早先已承认是他派人刺杀了户部右侍郎冯余,意在清扫他当上户部尚书的障碍,吴忠也承认是他安排了重华宫刺杀傅恒一事,想销毁傅恒手中的证据。   现在吴忠已被问斩。   但西郊那块地倒是牵扯出了别的问题。刑部细查后发现那一片区买地的银钱大多都来自于一个钱庄,李氏钱庄。   李氏钱庄的老板便是飞鸿居酒楼的老板季霜。   刑部派暗探细查后发现季霜只是李氏钱庄名义上的老板,而钱庄背后真正的老板是王爷,胤齐。   “什么?”林芝儿听完傅恒所言后万分惊讶。   也就是说,胤齐王爷现在不仅手握兵权,还握有一家大钱庄,而已被问斩的吴忠和飞鸿居的老板娘季霜,应该都是胤齐王爷的门客。   这便也说得通了,若不是背后有人,吴忠怎敢谋划那一出当街行刺冯余,又怎敢在重华宫刺杀傅恒。   傅恒眉宇间一层不易察觉的担忧,他继续道:“虽然当时我将穆雪的名字从贿赂名单上划去了,但她与吴忠暗中也许还有其他往来。皇上已对胤齐王爷有所忌惮,此事必会细查,细细追究下去,恐会牵扯甚多。”   林芝儿了然,穆三娘和季霜在生意上一直有来往,如果说季霜是胤齐王爷的门客,那穆三娘极有可能也是,只是做得不那么明显。   门客?   穆三娘背后的人是胤齐?   原来如此。原来是胤齐王爷。   林芝儿记得书里的穆三娘就是政商之间的掮客,她一直也在为她背后的人谋划,而她背后的人真正的目的......   是谋逆。   谋逆。   原故事线里,后来黑化的周无绍便是和穆三娘背后的人一起策划了政变和谋反。   林芝儿瞬间就不淡定了,之前出征的是傅恒,兵权是在傅恒手中,现在胤齐王爷凯旋归来,大权在握,局面已然对胤齐更有利了。   她大脑一片混乱。   傅恒看林芝儿面色如此凝重,语气柔软几分:“我是想给你提个醒,此事应该也不严重,倘若现在穆雪不再参与王爷的事,大概也不会受到什么牵连。皇上虽有所忌惮,但王爷行事从来也未逾矩半分,责罚必然也不会过重。”   傅恒今日此番话是想给林芝儿提个醒,他是担心如果穆雪被牵连,林芝儿会伤心。看到林芝儿面色凝重,他倒只以为她是在担心穆雪。   林芝儿看着傅恒不知道说什么,此时的傅恒和皇上必然不知道胤齐的狼子野心。但无论怎么样,林芝儿还是希望能阻止胤齐,阻止这场最终让清国覆灭的浩劫。   “胤齐王爷行事当真从未逾矩?你们可要查得仔细一些,王爷现在有钱庄又有兵权,多危险。万一有谋逆之心怎么办?”林芝儿看着傅恒非常认真的说道。   傅恒被林芝儿说得一头雾水:“谋逆?何出此言?”   林芝儿现在也没有任何证据,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挠挠头道:“你看他如此复杂的一番谋划,计划将吴忠推上户部尚书的位置,又冒死出征掌兵权,手中还握着一大钱庄,而且连飞鸿居,醉霄楼,京城两大名酒楼的老板都是他的门客,都不知道他暗中网罗了多少人,这番心思,难道不是有所图谋吗?”   她想到什么就说了出来,倒是有理有据。   其实林芝儿说得这些傅恒不是没想过,但是胤齐为人豪爽耿直,虽粗俗但忠心,虽贪财但仁义。要说谋逆,傅恒觉得就算自己谋逆,胤齐都不会谋逆。   他皱皱眉头,自然也懂知人知面不知心,微不可查的叹口气道:“此事我会细查,时候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   清风缓缓,月色无边。   也许又是个不眠夜。 第45章 封妃大典   林芝儿在院中练武,练了有几个时辰了。   青芝走到院中,静静的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出神的看着林芝儿练武看了半晌。   林芝练累了,一回头就看到了青芝。她擦擦额头的汗珠,两步蹦跳到青芝面前:“娘娘你出来了?”   青芝点头含笑道:“这些日子你都在练功,可是想要逃出这冷宫去?”   林芝儿坐下来,一脸认真的和青芝道:“娘娘翊坤宫不是冷宫,皇上只是下令禁足,说不定过两日皇上理明白了是非曲直,便会恢复了娘娘的自由。”   青芝笑意还在唇边,敛了眸子,目光落在不远处几朵浮得低的白云上,神情淡淡:“是么,一切都那么随意么。说禁足便禁足,说收回皇后册宝便收回皇后册宝。从来,他都是我心上最重要的人,是那首饰盒子里最珍贵的珍珠,从来,无可取代,无人能比。可我于他而言,却像是一双沾了泥的敝履,一件落了灰的旧披风,无半分特殊,也不值得用心,随时弃就弃了,不觉可惜。”   林芝儿知道青芝是被冤枉的,也已经隐隐觉察出了皇上的谋划,可是她明白这件事的真相是一回事,皇上对青芝的感情却是另一回事。   更何况,现在的皇上是穿越而来的人,已经不是青芝惦念的那个少年郎了。   “娘娘,这些年你有没有觉得皇上变得不一样了?”林芝儿探问。   青芝的目光从远处收回,她偏头看向林芝儿:“不一样?”   林芝儿道:“对,有没有觉得他不像是曾经的他了,比如喜欢,习惯,脾性......”   “这自然是有的,人哪会一成不变。”青芝边说边想着过往:“以前他喜欢看书,静静坐在书房一坐便是一下午,现在他喜欢逗猫,常常不在养心殿,也不怎么看书了;以前他喜江南龙井,对茶具茶杯烹茶手艺都有极高的要求,现在他几乎不喝龙井,对喝茶的规矩也全然不在意了。”青芝顿了顿,眼中一丝困惑到清明,声音低了些许:“以前他眼里只有我一个人,也曾真心相待,现在......”   现在,他的心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模样了,也早就不在意她了。   林芝儿一言不发的听青芝说完,道:“他都不是以前的那个他了,你却还和从前一样那么爱他?”   青芝愣了楞,微微蹙眉,转瞬又舒展:“好像是习惯了,就像是自己给自己写了一个话本故事,故事的内容便是始终如一的爱着那个少年人,这故事本是自己美好的愿景,后来却成了束缚自己的麻绳。但是如果放弃了这个念头,自己好像瞬间就会迷失,一直坚持的,瞬间化为泡影,好像无路可走,只能继续将自己牢牢捆住,捆下去。”   即便痛,也捆下去,捆一生。   多少人都如此,本是美好的愿望,后来,因为不甘心,便成了捆住自己的绳锁。与其说是醒不来,倒不如说是不愿醒,也没有醒来的勇气。   林芝儿叹一口气,青芝是活在书里的人,可转头想想自己来过的这三个世界,真实的世界,历史的世界,书里的世界,每一个真实的人不都和青芝一样么。   青芝的世界里,作者给了她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便在她的心里生根发芽。   现实的世界里,也会有念头兀的蹦到人们的脑海中,长成欲望,执念,再难回头。   丢了勇气,心念,被永远束缚。   “我真的羡慕你,羡慕你的自由,羡慕你看过的山河。而我,虽然坐在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上,却要谨小慎微,处处遵规守矩,若是不小心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便有可能万劫不复。而我的世界里,从始至终,都只有皇上一个人,也都只能是他一个人。”青芝说着,言语渐渐变得柔和。   那种柔和不是最初的柔和,那种柔和,就像她曾在内心挣扎过无数次,最终选择了和现实握手言和,选择了柔和的面对那份无奈。   林芝儿想也没想便道:“娘娘你是不是觉得你一眼便看到了往后余生,你看到了你爱的人永远也不会如你所期盼的那般待你,你看到了以后每一日,以后的每一日若是比现在差,便是孤寂清萧的冷宫伴着残羹冷炙无人问津,若是比现在好,便是锦衣华服的繁盛伴着孤寂无助日日如昨。”   古代女子大多如此,哪有什么未来,哪有什么选择,可不就是相夫教子守着相同的日子直到闭目么。   只是青芝看得书多,想得多,不甘心。不甘心爱求而不得,不甘心日子日日如昨。   青芝听着林芝儿的话,低下了头,句句戳心,她想掩盖了自己的情绪。   林芝儿继续道:“那不如我带娘娘逃走吧?”   【你疯了么......】   是疯了。自从武艺渐长后,林芝儿莫名的就觉得自己能上天入地,厉害的不行。   需要敲打。   青芝失笑:“怎么逃,逃到哪里去?冷宫都出不去,还想着逃走?”   林芝儿挠挠头,亦笑着道:“办法总比困难多,要是娘娘真想走,那总有办法的。你看他们历朝历代谋反的人,谋划个三年五载的,便能颠覆了整个王朝,娘娘有权有势的,要是真想逃走,难道还谋划不出一条路了?”   青芝被林芝儿说得苦笑不得:“你这脑袋在想什么呢,怎么还扯上谋反了。”嘴上责怪着,可心里却真找不出林芝儿哪里说得不对。   许多事,说简单不简单,可说难,倒也未必难。关键在于,想,与不想。   一番说笑后,她们一起进了屋子。   进屋前,青芝顿一顿脚步,看了眼落日,那朵朵白云已被染上艳红,残阳如血,照得人心里透彻。   林芝儿那句话似是重重打在了心上:锦衣华服的繁盛,伴着孤寂无助,日日如昨。   那不就是她前二十余年的人生么。   往后亦是如此么,日日如昨?   翊坤宫的夕阳,总也一样,如此一生么。   =====   十月初六,养心殿。   林芝儿忐忑的坐在皇上对面,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罗星喵了一声,打破寂静,林芝儿倒是被吓得一抖。   皇上没说原因便命人带她来了养心殿。   林芝儿到了皇上也不说话,只是让她坐在了自己对面,而他则批着奏折,头也未抬。   今日是十月初六,落茵晋皇贵妃的大典便在今日。林芝儿算算时辰,还有一个时辰典礼就开始了。   她不明白皇上此时唤她来养心殿是何意。 第46章 前世罪孽   林芝儿看着皇上,他眼眸清澈,脸颊上的笑窝若隐若现。她看不出他的情绪。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问问他为什么现在唤自己过来,就听到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从琉璃门一路进了主殿,来者步子急,头顶步摇铃铃作向。   “皇上。”落茵进了门,声音里娇媚掺杂着几缕不解。   今时今日的她,华服在身,盛宠亦在身,一切如她所愿。   算计了那么多,谋划了两辈子,她终于又一次将自己讨厌的人踩在了脚下,将权利牢牢握在了手中。   话音刚落,落茵便一愣,目光定在林芝儿身上,刚要说的话瞬间卡住,眼里写满了困惑。她皱一皱眉头,再舒展开时眉眼里只余厌恶。   她转而看着皇上道:“皇上,大典还有一个时辰就开始了,你怎么还未更衣?”说着她看向林芝儿:“她不是被禁足了么,怎么会在这里?”   皇上合上手中奏折,看向落茵:“她是最该见证你成为皇贵妃的人,当然要在这里了。”   落茵不懂皇上是什么意思,心里却莫名的有一丝慌乱:“我,我为什么要她见证?”   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女,一个身份低微的商贾之女。   根本不配见证自己成为皇贵妃。   皇上转了转脖颈,似是方才批奏折批久了,有些累了,随即不紧不慢道:“她错过一次了,这次,不应再错过了。”   林芝儿瞬间冻在原地,她好像明白皇上今日是何意了。上一世,刚得知落茵被封为皇贵妃林芝儿便死了,自然未参加她的皇贵妃分封大典。   错过了一次,指得是上一世。   皇上难道知道上一世自己是被落茵害死的?   林芝儿看向皇上,眸光晃动着,如烛火,明暗相交。   答案已是呼之欲出。   落茵不知道皇上亦是穿书之人,自然也不懂皇上所言何意:“皇上,什么上一次?她错过了什么?臣妾不懂。”   皇上站了起来,素日里带着笑意的面庞却冷了许多。   他缓缓走近落茵,边走边道:“上一次,你被封为皇贵妃那日,她死在了冷宫里。你应该没有忘吧?”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却让落茵瞬间如五雷轰顶。   她慌了神,睁大了眼睛看着皇上,眼里满是恐惧,面色铁青,她嘟囔着:“不,不可能。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皇上嘴角微微上弯,眼里的阴霾却浓如墨染:“令懿皇贵妃,这里不是大清,也不是乾隆年间,可无论在哪里,人呢,总得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你说对吗?”   落茵向后退两步,颤抖着双唇,跌坐在地上:“你,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这一跌金玉步摇撞在木桌上,摔得粉碎。   皇上看着她花容失色的一张脸,垂下眼眸,再抬眼,眸子里却尽是厌恶。   他蹲下身,看向落茵:“上元节那日,你逼李嬷嬷假传圣旨用毒酒杀死皇后,后杀人灭口,将李嬷嬷陈尸井底。”说着皇上一把捏住了落茵的下巴,眼里是林芝儿从未见过的狠绝:“从我知道你就是那个蛇蝎心肠的令懿皇贵妃后,我便开始等今日了。杀人,是要偿命的。”   落茵咬着嘴唇,因恐惧不住的颤抖着。她眼里的柔弱散去,知道已经没有必要再装了,她瞪向林芝儿道:“你是来为她报仇的?”随即转回目光看着皇上:“你到底是谁?”   问罢她冷笑一声,继续道:“你肯定不是弘历,弘历不会像你一样待我的。”说着她向后挪动,扬开下巴,目光咄咄,指着林芝儿道:“江南游船上,她做了那样见不得人的事,理应被处死。弘历下不了手,我只是帮了他一把。至于李嬷嬷,她早年间和侍卫私通,还偷偷生下了一个孩子,犯得已是死罪,我替她守住这个秘密,让那个侍卫和孩子安然一生,已是最大的仁慈了。”   皇上凌冽的看着落茵。   “仁慈,你配说这二字么?你有什么资格替皇上杀人?你又有什么资格去定别人的罪?好好掂量掂量你手里那些罪孽吧。当年,你不过一个浣衣局的下等宫女,若不是李嬷嬷看重提拔,你怎么会去富察皇后宫里当差,又怎么会一步步成为贵妃?而你却恩将仇报,一路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就连当年富察皇后之死,你都脱不了干系。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蛇蝎毒妇,真让人恶心。”   皇上句句杀机,字字诛心。   林芝儿听着这一段段往事,惊得合不拢嘴。   落茵也万分诧异,她猜不出眼前人到底是何人,知道她如此多的事。罪行被□□裸的摊开,她没了方才的咄咄逼人,慌张道:“你想做什么?既然你要报仇,又为什么让我当贵妃?为什么盛宠待我?”   说到盛宠待我四个字,落茵眼中闪过一抹雾色,像还抱有一些幻想。   皇上失笑:“盛宠待你?呵,那许在别人眼中是如此,可我到底是怎么待你的,你自己不会不知道吧。我是一直在晋你的位份,给你赏赐,可私下里我从未和你说过什么体己话,也从未碰过你,不是么?呵。”   落茵像是被人当众揭穿了秘密,她慌张的看眼林芝儿,低下头,面色难堪,不再言语。   原来表面上的盛宠都是假的。   原来皇上对落茵从来都是厌恶至极。   原来落茵一直未孕是因为皇上根本没碰过她。   皇上缓步坐回龙塌,端起茶杯,继续道:“至于为什么让你当贵妃,那自然是顺着你的心愿了。你不是素来眼中只有权力富贵,一心想当皇后么。你那么努力,步步为营,陷害皇后,那我就成全你,让你一步一步接近你想要的东西。我本想着,要不再等等,等封你为皇后时,离你想要的东西仅一步之遥时,我再将你从梦中惊醒。可你太着急了,我怕我再等下去,又会有许多人无辜丧命。”   说着他轻捻茶杯,一股沉香普洱的味道清幽飘远,他抿口茶继续道:“所以,我选了今日,在你即将坐上贵妃的位子时告诉你,你永远也不可能如愿了。”说着他微弯腰,双肘悬于双腿,轻偏头道:“不仅不能如愿,你还得为你做过的每一件事,付出代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罢皇上笑了,轻轻一笑,唇角边的梨涡尽是少年的潇洒与透彻,眼里却是阴霾沉霜,深不见底。 第47章 弘历的身份   皇上随即传唤了碧柔,她果真在皇上手中。碧柔受过重刑,身上,脸上伤痕无数,她紧张颤抖的供述了自己和落茵的罪行。   她供认是落茵派身边的太监小德子杀了那些猫,还让罗星闻了特殊香料,所以罗星那日才在养心殿认出碧柔是凶手。一切都是落茵让她做的。   她也承认,即便赵倚心里确实有皇后,但她从未撞见过皇后和赵倚私会,皇后也根本不知道赵倚的心思。   皇上听罢,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似是早已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幽幽开口:“在大典上,你要向众人坦诚自己做过的丑事,说自己德不配位,自请废黜贵妃之位。然后,当众扇自己一百个耳光,磕头谢罪。”   说罢他看向旁边的李玉:“待她做完,便将她关入暗牢。”   他挥一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旋即端起茶杯,轻轻抿口茶,目光落在落茵身上:“那么多酷刑我会再慢慢挑,挑最适合你的。今日,就是你最后一次看这大好天光了,好好珍惜,以后,便只剩暗无天日的日子了。”   落茵听完这句话,脸色变得煞白。前世今生两辈子,林芝儿都从未见过她如此狼狈手足无措的模样。   她跪着爬到皇上脚下,一直强撑着的眼泪汋汋而出:“皇上,我知道错了。你不要这样对我。我知道错了,我不想受尽酷刑。求求你皇上,看在我们这一世的情分上,看在我对你从来尽心尽力的份上,求求你了,皇上,求求你!”   她彻底慌了,全身颤抖,往日里的傲气荡然无存,只余对酷刑和黑暗的恐惧。   这两辈子,她从未如此低声下气的求过人。   皇上抬手扶住落茵的下颌,她哭得梨花带雨,那双清明缠绵的眼睛惹人怜惜。   林芝儿心里咯噔一声,她生怕皇上会心软。   她看着他,不敢移动目光。   皇上冷冷一笑,转瞬眼里尽是冰渣子:“以前,我也这样求过你,你记得么?”   落茵和林芝儿都神色一怔。   皇上一甩手,抬脚将她踢开,动作如此突然。   落茵重重摔在了地上,惊魂未定的喘息着,捂住自己的肩头,哭着向后退了两步。   “那时候,你便是这样踢开我,命人将我活埋了。”皇上话音落,落茵嘴半张半合,像是回想起了什么,旋即猛地向后退去,重重撞在了檀木柜子上:“不可能,你是......不可能,不可能。”她惊恐的捂住耳朵,眼神支离破碎。   活埋?   林芝儿看着皇上,心里一颤,他上一世尽是被落茵活埋而死的?   “你知道那种感觉么,泥土一点一点填住耳朵,嘴巴,眼睛,鼻子。黑暗里你能听到虫子在泥土中蠕动的声音,你却动弹不得,呼吸不得。”说着皇上一步一步走近落茵,她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头发凌乱不堪,她已经不敢抬头看他了。   她捂着耳朵,犹豫道:“你,你是,你是李嬷嬷的儿子,罗顷?”   他冷笑:“对。”   林芝儿惊讶的站了起来:“罗顷?”   她记得这个名字,上一世,翊坤宫有一名侍卫叫罗顷。那时林芝儿身边的宫女兰薇常提起这个人,兰薇说罗顷做事勤勉认真,是唯一一个从不偷懒半分的侍卫。还说他从不邀功,不追求名利,只是顾自的一直守着翊坤宫。   有一日,夏夜,林芝儿睡不着觉,觉得宫里闷得慌,就去院子里摘花。   她正采着花,一只猫兀的从花坛里跳了出来,喵的一声,些许凶悍。   吓得林芝儿叫了一声,摔倒在地上,篮子里的花也洒了一地。   那只猫还不依不饶的向林芝儿叫着,好像林芝儿打扰了它的美梦,它动气了。   林芝儿一摔扭了脚,就看着那只猫越叫越凶的走向自己。深夜寂寂,四下无人,她扭了脚还爬不起来,被吓得不清。   那时,罗顷突然出现,将林芝儿扶了起来。那只猫见到他倒是不叫了也不凶了,还软吧吧的跑过来蹭了蹭他。看得林芝儿目瞪口呆。   原来那只猫是只半路出来的野猫,许是先前哪个嫔妃的宠物,后来自己偷偷跑了,也不愿意回去原主身边,于是便成了在宫里游荡的野猫。它白天也不敢四处跑,只会在晚上出来溜达,罗顷见到过几次,每次都会给它点吃的,这只猫也可爱,罗顷每次喂完,它都会随着罗顷一起走回他的住所,然后再独自离去。   披星戴月,深宫寂寥,有猫相伴,倒是多了份牵挂也多了份期待。   一来二去的,每晚来这里给这只猫喂食便成了罗顷的固定日程。   林芝儿问了他名字,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兰薇常提起的那个侍卫罗顷。林芝儿那时还动过心思要不要给他升升职,然后将兰薇许配于他。   但当她问及他愿不愿意去当御前侍卫时,他的回答倒让她意外。   “微臣觉得翊坤宫甚好,无意去其他地方,在翊坤宫,微臣安心。”他说完暖暖一笑,少年气十足,眼睛里尽是清明澄澈。   那席话倒让林芝儿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后来林芝儿再和兰薇提及罗顷和婚配之事时,兰薇变得支支吾吾,一副有隐情又不愿多言的模样,林芝儿便作罢,未再提此事。   今日,她才知道,原来罗顷是李嬷嬷的儿子。那想来他大概也是李嬷嬷偷偷生下来的孩子,见不得光。   她心里叹息,上一世,他倒真是命苦的一生,最后竟还落得了个活埋而死。   他看向林芝儿:“娘娘记得我?”轻轻一笑,梨涡浅浅。   林芝儿一时也不知该唤他为皇上,还是该唤他罗顷。她抿了抿嘴,什么也没说。   他旋步坐回林芝儿身旁:“那时,令贵妃握着我是李嬷嬷儿子的把柄,又抓住了我的错处,于是用我的性命要挟李嬷嬷假传圣旨,带白绫和毒酒给你。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说到这里,他的眸光暗了一暗,睫毛上沾染了伤心,继续道:“我去到冷宫时,你已经没有了气息。她随即便在我面前勒死了李嬷嬷,无论我怎么求她,都没有用。我眼看着她死在了我的面前。”   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说到此时,声音依旧颤抖,眼中的痛惹人心疼。   林芝儿闭了闭眼,她不敢去想他的痛苦,他看着娘亲死在了自己面前,而后自己被活埋,在黑暗肮脏的泥土里窒息。那是多么大的绝望和无助。   她睁眼看着他,怪不得,怪不得他总是笑靥如昨,眸子里却多了那么些散不掉的阴霾,重如山峦,雾霭层层。   林芝儿看着罗顷:“她抓住了你的什么错处?”   “我房中偷藏了你的画像。”说罢他笑着摇了摇头,避开了林芝儿的目光。   许多东西都连在了一起,林芝儿突然便明白了,却又一次说不出话了。   罗顷正一正身子道:“来人,送贵妃娘娘去大典。”   落茵挣扎着,再三哀求,可罗顷看她,却像是看一条虫子一般无情,懒懒道:“如果你不按我说的做,我现在就命人将你凌迟,然后喂狗。”   她吓得不敢再哀求,也不敢再哭出声来。她衣衫凌乱,面色惨白,啜泣着被人拖去了典礼。   林芝儿看落茵被拖走,仿佛拖出了一条血路。是可怜之人,但更是可恨。   她心里的石头放了下来。也算是大仇得报,终见了天光。 第48章 云公子   罗顷下令解了皇后禁足,命人将皇后册宝送了回去,一并赐了许多封赏。   原来翊坤宫的宫人们也都调了回去,桂香也一同回了翊坤宫。兜兜转转,是非黑白,终究是绕了个圈,都回了原点。   岱妍苑讲学也停了有些时日了。   林芝儿倒成了一个多出来的人,罗顷问她可愿留在宫中,她断然拒绝了。不仅拒绝了,她还求他准许桂香跟自己出宫。   那日,罗顷沉默了很久,茶从香暖变得微凉。   “皇上,我不想再被关在宫里了,当时进宫听学本也是个意外,我更没有想到进宫后会遇到落茵,也没有想到……”林芝儿微微一顿,揣摩着罗顷的心思继续道:“也没想到会遇到你。我还是更喜欢宫外无拘无束的生活,在宫里,太累了。”   因为知道了皇上就是罗顷,她说话不再像从前般谨小慎微。   “是没有想到会遇到我,还是遇到我让你失望了?”他说着,没有抬头,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林芝儿表情一僵,曾经,好像确实是失望的。   她拿起茶杯抿口茶,偷偷看眼罗顷,空气又安静了。   方才,罗顷说道他曾经偷藏了林芝儿的画像,虽然话未说明,但林芝儿听明白了,上一世,罗顷多多少少是喜欢她的。   但是,那也是上一世的事了。上一世,他是一个侍卫,活在方寸天地里,而她,是他的方寸天地里唯一一朵高高在上的牡丹,他倾慕了她,不让人意外。   而这一世,他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天下女子只要他想要,便都是他的。一切于他而言应该都不同了。   若说到上一世,如果弘历不曾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君主,不曾有后宫佳丽三千,林芝儿也不会自始至终都不相信他的爱和感情,不会是那般遗憾结局。   那么现在,她更是不想与这皇宫与眼前人有任何牵连。   只想尽快离开。   林芝儿放下茶杯,正坐看向罗顷道:“在这个世界醒过来,遇到落茵,遇到你,都是我从未想过的。能遇到故人,解开前世的真相,我自然感激。只是我一心想离开皇宫,想自由的生活,还希望皇上成全。”   说罢她起身跪在罗顷面前。   又是片刻安静。   “你若是不喜欢紫金城,可以长居行宫。你想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罗顷话还未说完,就被林芝儿打断了:“我想做的就是离开皇宫。”   “皇上,天下的猫都是你的猫,可爱的,乖巧的,高冷的,顽皮的,想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何必要困住一只一心想逃出紫金城的呢?求皇上成全。”   “非走不可么?”罗顷道,没了平日里的傲气,话音里些许落寞。   “对,非走不可。”重来一世,她不想走过去的路。   罗顷可以强留她在宫里,可他没有。他答应让她出宫,也答应让桂香随她出宫。   还给了她一张腰牌,他说,无论什么时候她想回宫了,他都在。   林芝儿出了养心殿,穆芝调侃道【啧啧,无论什么时候你想回宫了,他都在。皇上对你可真好】   “他当然无论什么时候都在了,他是皇上。他不在皇宫他去哪里。”   【话可不是那么说。于紫金城外想见他的千千万万百姓而言,他便是什么时候都不在】   “.…..”   罗顷放她出宫还有一个条件,让宫中画师为她画一张画像留下来。   她自然答应了,于她而言,举手之劳。   于他而言,心中所念。   入宫数月,林芝儿没什么可留恋的,认识的那些人大多出宫后也都还能常见面,除了青芝。   皇后不能随意出宫,也就不便见面。但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毕竟青芝要是想见她,召见即可。   桂香不是很愿意和林芝儿走,但是皇上下了圣旨,成了板上钉钉的事,不想走也只能走了。   林芝儿都算好了,桂香这一出宫,无亲无故的,只能留在自己身边了。刚好,自己家里有酒楼生意,桂香做事细心认真,给她找个活儿还是很容易的。   她好人做到底,要继续撮合周无绍和桂香。   回了醉霄楼,一切倒还算顺利。林芝儿软磨硬泡的让穆三娘同意收留桂香,给桂香找了个算账的活儿。   周无绍隔三差五便会和傅恒一起来醉霄楼吃饭。   准确点说是周无绍隔三差五便会来醉霄楼吃饭,至于傅恒么,是几乎每天都来。   穆三娘倒是看明白了傅恒的意思,每次他们来,穆三娘都会逼着林芝儿去和他们一起吃饭。林芝儿学得快,每次用同样的方式逼着桂香和她一起去。   “今日两位吃什么?”   傅恒看眼林芝儿:“你想吃什么便点什么吧。”   林芝儿努努嘴,借势道:“周公子想吃什么便点什么吧。”说着冲周无绍眨眨眼,向桂香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桂香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完全没注意到林芝儿的小动作。   周无绍会意,侧身看向桂香道:“那个,桂香,你想吃什么?”   话还没说完,砰的一声门就被撞开了。   佳慧格格怒气冲冲的进了门,狠狠的瞪一眼林芝儿,走到傅恒旁边道:“傅恒,你没空理我,就有空每日都来醉霄楼吃饭吗?”   声音里夹杂着委屈和不满。   说罢又瞪了林芝儿一眼,眼里满是怨恨。   傅恒不紧不慢道:“饭每日总是要吃的。”   佳慧不依不饶道:“那我请你赴宴,你怎么就不应允?这醉霄楼的饭哪里好吃了?”   傅恒浅挽袖口道:“醉霄楼的饭不怎么好吃。”   佳慧绕到傅恒和林芝儿之间:“那你还每日都来?”   “我喜欢这里。”傅恒挽袖口的手一顿,目光轻落在林芝儿身上。   佳慧生气的一拍桌子,挡在傅恒和林芝儿间。他看向林芝儿道:“你坐旁边去,我要坐这里。”   如果是以前的林芝儿,大概会乖乖换了位子,默不作声的移去旁边。可现在的她,如果懒得换,那她便不会换。   她刚要开口,突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从大开着的门前走过,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你爱坐哪坐哪。我去和小二点菜。”说着林芝儿便匆匆起身,随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走去。   身后周无绍些许迷茫道:“点菜,菜不是还没定吗……”   林芝儿已经出了门,未再回头。   她跟着的那人一袭银色裘衣,衣角袖口绣竹纹,白狐毛轻围脖间,却无一丝庸俗之气。身骨轻傲,如兰如雪。   她觉得眼前人有些恍惚,有些不真实。   男子身后的小厮道:“公子,有台阶,脚下慢点。”毕恭毕敬。   “云公子,云公子。”穆三娘的声音在林芝儿身后响起。   林芝儿还未回头,便见男子回了头。   她心里一震,动弹不得。   一双桃花眼,出尘不染,薄唇淡若杏花。精雕细琢的面庞干净如雪,无一点瑕疵。   是弘历。 第49章 情敌   林芝儿觉得自己像是被茧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但一颗心却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她脑海里不断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可眼前这个人她不会认错。   从生到死,再从死到生,这张脸她梦见过无数次。   每次都是触不可及,每次都是转眼便散作云烟。   她在梦里追问过无数次,哭过无数次。可每一次,他的幻影都像无边浩瀚大海面前的一粒石子,带着她想问的话,带着她的后悔和不甘,沉入那深不见底的墨蓝。化作她心口的意难平。   她看着他,一动不动。   穆三娘从林芝儿身边走过,抬眼看看她:“你愣在这里做什么?”   说罢未等她回应,便径直从她身旁走过,走到公子身边,道:“云公子,您落了东西。”说着将一只红色锦囊递向他。   他身旁的小厮匆匆接过锦囊放入袖中,含笑道:“多谢三娘。”   云公子感觉到了林芝儿的目光,侧眸看向林芝儿。目光相触的那一刻,林芝儿滞了呼吸,眼前所有其他人都消失了,醉霄楼里的喧闹声也淡去了,仿佛只剩了他们二人。   那个相视,隔了深如暮涯的遗憾,无可退撤的生死,像轻叶柔落心湖,一落,泛出涟漪层层。   于林芝儿而言,却是涟漪如惊涛。   云公子目光只是短暂的停留,便收回了,好像他根本不认识她。   她也未能拨动他的心弦半分。   他向穆三娘微笑点头后便转身向楼下走去。   小厮道一句:“不必相送。”便紧跟着他走了下去。   许久忘记呼吸,林芝儿松了口气,喘息着站不稳,泪水泛出眼眶。   穆三娘回头愣在那里,诧异道:“你哭什么?”   “没什么。”   说着林芝儿匆匆擦了眼泪,追向云公子离开的方向。   转眼云公子已经出了门。   醉霄楼地处繁华闹市之地,街市行人往来匆匆,云公子从醉霄楼出来,便似是没入了人海。   林芝儿冲出去,慌了神,一个一个拉住街上和云公子身影相似的人。   他不可以就这样消失,不可以。   “芝儿,芝儿,你在做什么?”桂香出来寻她,拉住了慌乱的她。   等了半晌没见林芝儿回来,桂香便出来寻她。   林芝儿反手抓紧桂香:“桂香,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银色裘衣的公子,杏花眼,长得很好看。”她手足无措的说着,目光还在人群中寻觅。   桂香一头雾水的看看周围:“没有呀…穿银色裘衣的公子是什么人?你和我回去吧,你点菜了吗?他们还都在等呢。”   林芝儿完全听不进去桂香说了什么,她只想找到他。   轰隆,兀的街角的一个摊子塌了,有人喊道:“杀人啦,杀人啦!”   街角的人都向四处逃去,人群一时混乱不堪。   林芝儿眼前一亮,看到了在街角的云公子,他和小厮被几个黑衣刺客包围了。林芝儿二话不说,不顾一切的冲向云公子。   桂香慌乱一瞬,也赶忙追着她跑了过去。   黑衣人见有人赶来,毫不犹豫的即刻动手。几个黑衣人身手都不错,电光火石极间,已与小厮打作一团。小厮身手极好,从靴中抽出一把短刀,似可以一敌多。   但云公子似乎不会武功,被小厮护在了身后。   林芝儿赶忙拿起旁边摊的扫帚,打向黑衣人。   两方打得焦灼,黑衣人似乎都是有备而来的高手,虽未能伤云公子半分,但依旧步步紧逼。   桂香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拿着一把笤帚干着急,帮忙也不是,回去喊人也不是。   林芝儿用扫帚挡下一剑向桂香喊道:“快,回醉霄楼叫人!”   桂香会意,正欲转身,看到林芝儿身后一把剑刺向了她。   而此时小厮袖中的红色锦囊掉了出来,刚好被林芝儿看到,她出神一瞬,竟没注意到身后刺来的剑。   “芝儿小心!”桂香大喊一声,拿着扫帚刺向林芝儿身后的黑衣人。   林芝儿闻声回头,刚好看到了桂香拿扫帚稳稳击中黑衣人的手腕,打落了黑衣人手中的刀。   这一幕让林芝儿呆立在原地。   此时,傅恒和周无绍也闻声赶了过来,黑衣人首领见状,低喝一声:“退。”   所有黑衣人立刻收刀翻墙而去。   小厮从地上捡起锦囊关切的看向云公子:“公子你没事吧?”   云公子摇摇头,看向林芝儿道:“再下云洛,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她知道,他不认得她了,想问的想说的太多,此刻却也不便开口:“云公子不必客气,不知公子因何得罪了那些黑衣人,竟被追杀?”   “我也不知,我是秦国来的商人,初到此地,不知得罪了何人。”云公子道。   佳慧走两步行至云洛和林芝儿面前,打量了下云公子:“那定是因为钱财咯,云公子你这身穿着,银线锦衣,白狐裘领,价值不菲,一看便知是秦国来的商人,自然容易被盯上了。那些匪徒多半是想谋财害命。”   云洛浅浅一笑:“姑娘说得有道理,是在下大意了。”说罢又看向林芝儿:“今日幸得姑娘相助,不知姑娘姓名?”   “我叫穆芝,是醉霄楼老板娘的女儿,年,年芳十七,还未……”   话没说完就被佳慧打断了:“问你叫什么,你怎么罗里吧嗦说了这么多,还未什么,还未出嫁?”说着佳慧倒来了兴致,她再傻她也看出来了傅恒对林芝儿格外上心,现在倒是来了个机会把林芝儿推向别人:“诶,说着你怎么还脸红了。你是不是对人家……”   “佳慧…”傅恒终于说话了。   佳慧回头看向傅恒,他阴沉着一张脸,神色不悦的看向他们。佳慧抿嘴,转身换了一个话题:“那云公子可吃过饭了?我们方才都在等穆芝点菜,结果她倒是一去不回,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既然有缘相逢,云公子可要一同用晚膳?”   这一问倒合了林芝儿的意思。   林芝儿抬眸看向云洛。   云洛浅笑未淡,道:“多谢姑娘好意,但今日我有事在身,只能谢绝姑娘好意了,他日我会来向穆芝姑娘道谢。”   “不,不必如此客气,举手之劳而已。”林芝儿摆摆手道。口是心非。   “举手之劳?”佳慧扬声道:“这哪里是举手之劳,这明明是舍命相救,云公子,这可是大恩,你应当......”   “既然云公子已经说了今日还有事在身,那我们就不耽误你了。”傅恒打断了佳慧,看向云洛,不容置疑道。   云洛微微一愣,转而笑道:“是我打扰诸位了,那在下先告辞了。”说罢将声音压了几分,和林芝儿道:“他日我定来亲自向姑娘道谢。”   林芝儿慌乱的点点头。   云洛带着笑意转身离开。   林芝儿看着他的背影,即便他已说了他日会再来,可林芝儿依旧担心他就这么消失了,她张口想喊住他:“等…”   等字刚说出口,她手腕一吃痛,就被傅恒拽着转了个圈,随即被拉着走向醉霄楼。 第50章 一盘棋   此刻的傅恒比林芝儿更加手足无措。   一个和自己前世一摸一样的人出现在眼前,任谁都会手足无措。   而且林芝儿看到云洛的反应更让他慌张。相比于知道云洛是谁,他更想将林芝儿带离这里,离云洛远远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告诉她自己是弘历,想向她坦诚前世自己做的一切。哪怕她不能原谅自己。   “不是,你这是做什么?你松开我。”林芝儿挣脱了傅恒。   她再回头,云洛已经消失在了街角。   她面带愠色的看向傅恒,可是看到他眼中那一抹慌乱又伤心的神色时,她倒又生不起来气了。   “桂香,你没受伤吧?”周无绍的声音传入耳中。   桂香摇摇头。   林芝儿看向桂香,神色些许凝重。   半晌,林芝儿道:“她身手这么好,怎么会受伤。”   桂香避开她的目光,道:“刚才也是情急之下……”她旋即看向众人:“既然没事了,那我们回去吧,饭菜该凉了。”   桂香说着,朝醉霄楼的方向走去。   她经过林芝儿的瞬间,林芝儿抬手拉住了她,目光灼灼,道:“那日,你为什么要刺杀傅恒,是谁指使你的?”   桂香身子一僵,顿在原地。   闻此言,四下皆惊。   傅恒微眯眼睛,看向林芝儿。   周无绍三步并两步靠近她们,眼中满是诧异和不解。   “你在说什么,她什么时候刺杀傅恒了?”   桂香转动手腕想挣脱林芝儿:“芝儿,你是不是误会我了?”   林芝儿却握得更紧了:“有没有误会你自己心里清楚。”   周无绍些许着急:“一定是误会了,有误会说清楚就好了。我们回去醉霄楼说吧,风凉,你们都穿得单薄。”   林芝儿未看周无绍道,看着桂香继续道:“进监牢那日我就在怀疑你了。”   桂香手不自觉的抖了一瞬:“为何?”   “那日,在去养心殿的路上,傅恒和我遇到了刺客。刺客在宫中来去自如,精确的避开了所有巡逻侍卫,一定是在宫里多年,很熟悉宫里的一切。而且刺客身形娇小,身量轻轻,极有可能是女子。而那日,你无法证明你的行踪,被怀疑是杀猫凶手。但也因此,没有人多怀疑你是不是刺客。”林芝儿说得笃定。   桂香反驳道:“宫中那么多女子,那日下午会有嫌疑的人又何止是我一个。这都只是你没有证据的猜想。”   “谁说我没有证据?”说着林芝儿看向她握着的桂香的手腕:“那日,是我打掉了刺客手中的刀。情急之下,我也没有想到我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刺客被我伤着手腕,仓皇而逃。”   说着林芝儿一把拉起桂香的手,漏出了手腕。手腕上一道淤痕若隐若现。   桂香一丝慌乱想挣脱,却被林芝儿握得紧紧的。   林芝儿继续道:“一模一样的位置,那日在牢房中我便看到了你手腕的这个淤青。但我一直不确定,直到今日你出手。你方才出手的动作和那日一模一样。”林芝儿顿了一顿,眸光坚定道:“你还要狡辩吗?”   桂香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周无绍说不出话,手颤抖着,满眼的难以置信,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曾经说过当日得一位贵人相助,才能摆脱过去。贵人是谁?”林芝儿步步紧逼。   桂香不再说话,眸光暗了几许。   “在紫金城里刺杀朝廷命官,是死罪。”傅恒面无表情道。   周无绍身子一僵。   桂香轻吸一口气,面无表情,似是知道了迟早会有这一日,侧眸看向傅恒:“我可以死,但我不会说是谁。”   桂香话音刚落便猛地将手从林芝儿手中抽出,弯身想要夺过地上的剑自刎。   林芝儿反应快,迅速抬手,击中桂香的脖颈,将她打晕了。   周无绍顺势抱住桂香,满眼的心疼和无措。   看着桂香倒地,林芝儿倒是不由的向后退了两步,神情恍惚。   傅恒走过来轻轻扶住她,眼神探问,可还好。   林芝儿失神的摇了摇头,慌张的避开傅恒,跑回了醉霄楼,将一切都留在了身后。   傅恒站定原地,没有拦住她,没有追上去。   他在意她,却常常不知如何是好。   林芝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将门反锁,失神的坐在梳妆台前。   【怎么了,你跑什么。你想到什么了?】穆芝问道。   “我,知道是谁指使桂香的了。方才一瞬间,一切都连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   “错了,都错了。真正有谋反之心的根本不是胤齐王爷,不是胤齐王爷。所有这一切都是一个局。”   【你在说什么?不是胤齐王爷,那是谁?】   “云,云洛。他不是云落,他,他应该是云在渊。怎么,怎么会是他。怎么会这样。”林芝儿混乱的自言自语着。   【你到底在说什么】   林芝儿锁眉,头发被她挠得几分凌乱:“我早先怎么没想起来,根本都是一个局,真正想要谋反的人是胤宜王爷。”   “穆三娘真正跟随的人是胤宜王爷。买地建酒楼一事根本就是王爷和她策划的,目的就是要让胤齐的钱庄暴露出来,让皇上怀疑胤齐。还有刺杀冯余的事,也不是吴忠做的,吴忠是被陷害的。刺客诬陷吴忠后自杀,随后,胤宜让桂香去刺杀拿到口供的傅恒,好让大家觉得是吴忠想杀人灭口,坐实吴忠罪名。再以此牵扯出胤齐。”   “胤宜和云在渊一直暗中有来往,这醉霄楼就是他们见面的地方。胤齐一直在明处,胤宜一直在暗处,恐怕如果胤齐死了,胤宜便是大权在握,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   【......好大一盘棋】   “现在胤宜一定已经和云在渊商量好了,里应外合,如果胤宜造反,云在渊必会相助。”   【既然都已经想得这般清楚了,你现在还不把这些尽快告诉傅恒,告诉皇上吗?】   “我,我是应该告诉,可是,可是云在渊是他啊。是他,是他的话,我不知道我该如何做是好。”   【是他么,他根本不记得你了。也许只是长得一样,但其实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而且,而且你就不在意傅恒吗?】   “我......” 第51章 惊梦醒   林芝儿选择了什么都没有说。   于林芝儿而言,不论云公子是不是弘历,她都无法做出伤害他分毫的事情。   即便她知道他可能不是他,而且根本不认识她,她还是想问清楚,她还是想听他亲口告诉她,他不是弘历,他也不是她惦念的那个人。   那段时间,云在陌倒还出宫来看过林芝儿,但林芝儿没有见她。   除了云在渊,她谁都不想见。   林芝儿知道她可以通过云在陌轻而易举的找到云在渊,但她不想那样做,她想等他来找她。   他说过,他会来的。   每日,傍晚时分,她都会趴在窗口看着那条街,等他来。   她看得到的是长街轻雪,车水马龙,始终也没等来他。   她看不到的是对面酒楼上那个看着她的身影。   这些日子,傍晚时分,傅恒也总会在对面酒楼点一壶清酒,静静看着她。   他本不喜喝酒,但上一世她故去后,他就再也不喝西湖龙井了,常常便是一壶清酒傍身。   不愿醒着。   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可是能够远远这样看着她,他便觉得足够了。日日看着她,一颗心就有了安放的地方。   也许,他在等一个时机,等一个适合的时机告诉她所有真相。   也许,他只是没有勇气。   =====   长寿宴。   弘历的生辰宴。   林芝儿本不想赴宴,但她得知云在渊会去,便去了。   一切如她所料。   生辰宴上她见到了云洛,云洛便是云在渊。   林芝儿赴宴时,胤齐已经被软禁了,兵权也被皇上收回,是否以谋逆罪论处,只在皇上一念之间。   在宴席上再见到佳慧格格时,林芝儿是愧疚的,因为她知道真相,她知道忠臣蒙冤,可是她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她心里还是挣扎的。   人群中央的云在渊依旧是那般的谈笑风生,他眸光扫过林芝儿时,唇角微微上扬,似是礼貌一笑,又似是无意瞥过。   让人琢磨不透。   但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就在弘历的生辰宴上,云在渊和胤宜里应外合谋划了一场轰动诸国的刺杀。   一切发生的那样突然。   举办长寿宴的行宫里埋了许多□□,□□爆炸后一片混乱,紧接着闯入了许多黑衣刺客。   林芝儿还来不及看清眼前形式,便被□□的气波震到滚落了台阶。   穆芝控制了身体,救了林芝儿。但林芝儿还是晕了过去。   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林芝儿再醒来时已经在秦国皇宫了。   穆芝最后在她脑海里留了一段话便离开了。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世界里,让我看清了真相。你的温柔和善意是那么美好。我有了我的答案,我离开的时间也到了,希望你也能在这个世界里找到你想要的答案,请替我珍惜傅恒,也替我好好活下去】   清醒的那一刻,林芝儿瞬间觉得自己失去了许多。心痛到说不出一句话。   穆芝用最后的力量救了她便离开了。   人和人的缘分,到分开的时间了,时常便只能顺从了。   林芝儿醒来时,云在渊就在床边。   她错愕半晌。眼前人是那个夜夜入梦的人,可他的眼神却是那么的陌生。   云在渊告诉了林芝儿,他不是弘历。   他还告诉林芝儿,他恨弘历。   寥寥数语,让林芝儿慌忙无措。   云在渊是穿越过来的人,但他不是弘历。   很快,另一件事让林芝儿更慌忙无措。   云在渊要娶她。   娶她。   知道这件事的那晚,云在陌来找了林芝儿。那场安排好的行刺并没有完全成功,但其实云在渊也根本没计划会成功。   他本来的打算便不是杀死皇上,而是杀死胤宜。他知道想刺杀皇上成功的几率很小。   但是如果借胤宜的手扳倒了胤齐,然后再除去胤宜。那皇上也就失去了左膀右臂,变得孤立无援,身边也没有了可用可信任的人。   如此再开战,对秦国极其有利。   云在渊的计划很成功,胤宜死了。而且还除去了皇上身边其他两重臣。   长公主也死了。   “傅恒呢?”林芝儿问道,满心的紧张。   云在陌愣了一瞬:“以为你会担心皇上,没想到你担心的倒是傅恒。他无事。”   林芝儿松了一口气。   长公主死了,就那样死了。   也好。   云在渊是穿越过来的人,自然可能改变整个故事线。现在,故事已经完全脱离了原先的设定。   “云在渊到底是谁?”林芝儿自言自语着。   “和亲王,弘昼。”云在陌语气轻柔。   却惊得林芝儿一颤。   “弘昼?”   没错,是他。现在想来,云在渊的眼神,动作,说话的语气都和弘昼很像。   别人一提,林芝儿倒是全部想起来了。   她定定望着云在陌,兀得背后渗出一层冷汗。   眼前的人是如此陌生。   “你为什么会知道,你,是谁?”林芝儿声音微不可查的颤抖着,她压抑着内心的不安,嗓子发出的声音却干燥嘶哑。   云在陌缓缓接下一直戴在脸上的面巾:“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   林芝儿看着她,眉头缓缓皱起。   她不知道。云在陌一张绝美的面庞,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美得不可方物。   可她不认识她。   林芝儿摇头。   云在陌眼中尽是失望,隐约间浮气雾气。   她起身转身背对着林芝儿,沉默片刻后道:“我早就发现你不记得我了,可我始终还抱有一丝期盼。你,怎么能不记得我?你记得弘昼,你记得弘历,却忘了我吗,为什么?”   责问的声音说到最后变得些许哽咽。   林芝儿却不懂,她迅速的回想着,她确实不认识她。她这样一张脸,看过一次就会记得,怎么可能认识还忘记了。   上一世,她不认识她。   云在陌未再多言,落寞而去。但临走前,她说她会救林芝儿出去。   =====   大婚夜。   林芝儿在房中等着云在渊。   匕首已藏在袖中。她不想嫁给他,谁也勉强不了。   林芝儿坐在喜桌前,大红色的喜房,艳红的刺眼。   她静静坐着,等云在渊进来。   晚风静,窗扇微微作响,倒让林芝儿想到了江南游船的那一夜。   所有错误开始的那一夜。   咯吱,门开了。   云在渊目光落在林芝儿身上,推门的手顿住。   林芝儿没有穿喜服,面色寡淡,闻声也看向云在渊。   那双入她梦的桃花眼,此刻再看,已是永远无法回去的旧梦,隔着时光,重写是非。   云在渊迎上林芝儿的目光,她目光里的凉意让他一微微一顿。   他还是推门进来了。   门关上的那一刻,林芝儿道:“弘昼。”   云在渊目光如被风吹晃的烛火,猛烈的颤抖了一瞬。他旋即低头避开林芝儿的目光,复又迎上她的目光道:“你都知道了…”   她起身走近他,那张脸依旧让她恍惚。   “没想过原来还能再见到你,更没想过你会是他的模样。”林芝儿浅浅道,语气里的难过却无从掩饰。   云在渊冷笑一声:“我也没想过。我可以成为任何人,唯独不想成为他。呵,可命运却如此。”   林芝儿直接道:“你为何要娶我?我不想嫁,你放我走吧。”   云在渊转身,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晃动的目光:“你怎么不问我,上一世江南游船,为何你我会共枕而眠?”   林芝儿手不自觉的一抖,握着的匕首差点掉了。她向前几步,迈至云在渊面前,些许激动道:“所以,是你?”   云在渊摇了摇头,眸子里的光几明几暗:“是弘历。”   林芝儿觉得脑袋嗡得一声:“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是弘历?你说清楚…”   云在渊眸光又暗了几分,唇边却挂上一抹冷笑:“那夜,江南游船上,我们明明只是小酌一两杯,怎么可能醉得不省人事,你没想过么。”说着云在渊看了一眼林芝儿,看着她的慌张无措道:“对,你想过,你觉得是我。呵。”   林芝儿预感到他会说什么了,她不相信,她不想听,摇着头往后退了一步。   云在渊语气低沉了几分:“那夜酒中有迷药,下迷药的人是弘历。你死后,他轻口告诉我的。是他设了局让我们共度一夜。捉奸在床,废后,将你打入冷宫。这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一步不差。”   “你骗人!不是的…”林芝儿捂住了耳朵,撞在了身后的桌子上,哐当一声,桌上的玉酒杯落在地上,碎成片片。   一地狼藉。   她明白他在说什么。如果真是这样,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她只是颤抖着不能相信。   为什么他们能在江南游船上共度一夜。   为什么次日弘历一早便来了她的游船。   为什么弘历不由分说不闻不问的就将她打入了冷宫。   因为这一切都是弘历计划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根本不需要多问一句。   林芝儿跌坐在椅子上,即便一切都说得通了,她还是不能相信,也不明白:“为什么,可是,为什么?”   她陷入无边的混乱,似是一瞬惊雷炸在脑中,又似是惊涛骇浪淹没呼吸。   她眼中噙着泪光:“你告诉我,为什么?”   云在渊冷哼道:“他的心思,谁又能看透。无非,是想废后。”他看向眼地上摔碎的酒壶,说罢唤丫鬟换了新酒。 第52章 少年未白头   待丫鬟离开,云在渊继续道:“可惜了,这个世界里的弘历不是他。不能夺了他的天下,呵。”   林芝儿出神的看向他:“你恨他?”   云在渊款款斟了两杯酒,未抬眸道:“恨么,不算吧。只是上辈子装疯卖傻,长醉不醒,活得太憋屈了。想要的不能要,想看的不敢看。”说罢他将手中斟好的酒递给了林芝儿了,目光落在她身上。   林芝儿看着酒杯,一动不动。   云在渊笑了:“不喝吗?要娶你,我是认真的。不是为了报复,也不是儿戏。”   林芝儿蹙眉看向云在渊。那双桃花眸子,含了几分温柔,可在她看来,全是错。   砰得一声门被撞开了。门口两个丫鬟都晕倒在地。   来者着太监服饰,带着面罩,云在渊还未来得及说话就晕倒在了地上。   他倒地后林芝儿才看到他脖颈上那枚醒目的银针。   林芝儿起身,来者立刻作嘘的手势。林芝儿迎上他的目光,些许熟悉,他迈步向林芝儿,目光切切。   林芝儿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   转眼云在陌就搬着晕倒的丫鬟进了门,重重放在地上:“太沉了。”   “你,你们...”   云在陌笑一笑,面纱遮着脸,眼睛却笑意明媚:“我说了我会救你出去的。”   “你,你到底是谁?他,他又是谁?”林芝儿问着,目光在黑衣人和云在陌之间徘徊。   云在陌塞给林芝儿一身暗色衣衫:“现在没有时间说那么多了,你快换衣服走吧。晚了,就走不了了。”   “可是......”   林芝儿话还未说完,黑衣人摘下面罩。   她错愕的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复杂的情绪漫上心头,难以置信道:“傅恒?”   傅恒点头。   “快去换衣裳,逃出去了有得是时间细说。”云在陌说着将林芝儿推向了里屋。   林芝儿换好衣衫,匆匆和傅恒离开。云在陌带着他们一路畅通无阻的出了皇宫。   马匹和银两也为他们准备好了。   城郊小路,天边微光方启。   林芝儿还有许多问题想问云在陌,却没时间细问了。   云在陌自然明白林芝儿想问什么,她看着林芝儿上马,笑着道:“下次见面,我一定解答你全部的疑问。”   林芝儿点头,云在陌曾多次伸手相助,她到底是谁又有什么重要的呢。人生得一朋友如此,已是幸事。   只是心下些许难过,毕竟两国已开战,这一别,不知下次相逢会在何时。   冬风自破晓处刮来,几丝凉意。傅恒上马,将她护入怀中。   淡淡檀香,暖意入鼻。   轻马绝尘,林芝儿回头看一眼站在风里的云在陌,她看向自己的眼神让林芝儿心里一顿。   那个眼神里几丝不舍,几丝欣慰,却还有一分的伤心。   林间路口,裙摆扬风,那样站着,该是有些冷吧。   她身后的宫阙,照了晨光,恢弘夺目,却寒意深深。   =====   一路上,林芝儿和傅恒说了许多。   关于云在渊,关于弘历,关于弘昼。   林芝儿只觉得傅恒在听到这些事的时候,眼中雾霭重重,有一些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傅恒始终也未将自己的身份告诉林芝儿。起初是不敢说,之后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而现在,掺杂的越来越多的人,越来越多的事,却越来越说不出口。   有的人就是这样,不能坦言,把路越走越弯。   到了清国,竹林里。   傍晚,路遇大雪封山,他们在一个山洞里落脚。   洞里火光烁烁,林芝儿喝了点酒暖身,些许醉意上心。她靠在傅恒肩上缓缓道:“你说,弘历到底是怎么想得,不爱就不爱吧,爱就爱吧。为什么要那样对我?”说着她笑了。   笑着笑着眼里就泛起了泪光,她靠近傅恒得面庞道:“你知道吗,云在渊和他长得一摸一样,可是他看我得目光却总让我觉得陌生。可是,可是你,你看我得目光却和弘历有那么些像,你对我,却也像他对我那般。真是奇怪,哈。奇怪...”   林芝儿复又靠在云在渊肩头:“如果,如果一切真如弘昼所说,那我再也再也不要喜欢他了,再也不要原谅他。还是,还是你好...”她越说声音越小,倒在了傅恒怀中。   火光照着林芝儿得侧脸,红晕染开。   些许让人心慌的颜色。   傅恒因为她方才说的话轻闭眼一瞬,再睁眼,依旧面色含霜。   可他看着她的目光,却是温柔缱绻,心动如火光烁烁。   他轻轻在她的脸颊落下一个吻,心里的那份滚烫无处安放。   =====   傅恒刚回朝就被任命为定边将军。   秦国还未动,明国便向清国发动了战争。皇上知道当下局势,怕是而蚌相争,渔翁在后的处境,但是明国不接受任何和谈,直接出兵。   这仗便是不想打,也得打。   林芝儿随傅恒一起出征。   一路上,她慢慢的走近他,慢慢的接受他。   慢慢的发现他有许多地方让她觉得十分熟悉。   他淡漠表情下的果决,他杀伐决断背后的温柔。   他在意她的感觉,喜欢她的方式。   她发现傅恒是如此的像弘历。   她也曾经一度恍惚,疑惑他会不会就是弘历。但她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觉得不可能。他们也有很不同的地方,傅恒似乎对一切都不甚感兴趣,而弘历,对一切都充满了兴致。傅恒会将自己的感受自己的想法直白的告诉林芝儿,而弘历不会,弘历永远是那么的难懂,永远又近又远。   傅恒一路挥师南下,战无不胜。   林芝儿早有预料,书中他亦是战无不胜的天才,而她这这一路的见证,他比书里描写更英勇善战,兵法诡谲。   那日,暮霭沉沉。大军已至敌军都城门下。   城墙上的明黄旗帜烈烈如风,断壁残垣后是明国军队最后的挣扎。   林芝儿看到这一幕,兀得有些慌张,书里写到过这一幕。   实在是相似。   书中,傅恒在攻至明国都城城下,离攻下明国只一步之遥时,皇上命他撤兵。   彼时,皇上对傅恒疑心深重,一早便在军中安排了刺客。   皇上也一直在犹豫,是否杀死傅恒。最终他还是相信了身边奸臣之言,命刺客杀死傅恒。   但刺客却频频失手。   最后决战前夕,就是这样的一个日子。   皇上下圣旨用落音的性命逼迫傅恒回去。   那时的傅恒明白自己的处境,要么攻下清国,自立为王。   要么领旨撤兵,作茧自缚,送上性命。   那日,少年一夜白头,青丝覆霜雪。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回去。   在回去的路上因中了云在渊的埋伏而死。   死未明目。   林芝儿脑子里还想着书中的情结,明明那么多事情都已经改变了。而此刻的兵临城下,暮霭沉沉,微雪舒霞却和书中的描写如此相似。   “圣旨到!”一句尖细的嗓音划破长空。   林芝儿心里咯噔一声。   林芝儿紧张的看向来者。送圣旨的人一袭白衣,面容焦虑略显疲惫,紧紧将圣旨攥在手中,高举过头顶。   转瞬雪又大了几分。   林芝儿紧紧握住马车的窗沿,探头看着,难道皇上终究还是怀疑了傅恒,或者皇上还是要他死。   她紧紧盯着那封圣旨,仿佛一不留神,圣旨卷轴就会变成一把刀。   傅恒接过圣旨,面无表情的读完了圣旨。   读完后他突然就笑了,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原野上,随即消散在风里。   来者慌张无措的看着傅恒,眉头深锁,马莫名的扬蹄,似是被笑声吓到了。   来者慌乱的将手中的缰绳握紧了几分。   所有人都探头张望,不明白这危急关头,圣旨里到底写了什么,将军又在笑什么。   可所有人依旧不敢多言半分。   肃风阵阵,众人目光都定格在了傅恒身上。   傅恒猛地拔出手中的刀,瞬间,手起刀落,将来者的头砍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的收刀,动作利落干净。仿佛刚才只是踩死了一只蚂蚁。   来者的头颅落地,一声闷响。   千军万马,寂静无声。   傅恒回头道:“此人是明国奸细,假传圣旨,意图乱我军心。死有余辜。”   副将立刻会意道:“诛杀敌军,耀我国威!”   “诛杀敌军!”   “耀我国威!”   所有人都这样附和道,军队气势瞬间振奋。   大战,一触即发。   林芝儿缓缓放下马车的布帘,心里却松了一口气。还好,故事终究没有向着书里那个结局走去。   还好,傅恒不会有事。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让林芝儿始料未及。   傅恒一举攻下明国都城。   随后以稳定明国为由,迟迟未归。与此同时,他整治重编了明国的军队。   三月有余,圣旨一封一封得来,已经堆得像一个小山丘了。   林芝儿想过傅恒会打下明国江山,也想过他会战死沙场,但从来没想过,他会将明国的国号改为大成,他会扶持了明国的小皇子成为傀儡皇帝。   但这三个月傅恒所做的一切,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芝儿看着他,觉得好像很了解他,又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这些日子,傅恒很忙,和从前有点不一样。   从前,只要林芝儿出现,他眼里便只有她。千万人在眼前,他也只将她一人看入眼中。   但现在,他眼前有太多人,太多事,大成国的建立,军队内派系的纷争,明国的刺客和叛军,来自清国的威胁,所有的一切都让他应接不暇。   这些时日,倒成了林芝儿默默的看着他。空旷的大殿内,傅恒常常一个人批文到深夜,一个人琢磨大成江山图,若有所思。   林芝儿站在大殿门口,夜风微寒。她默默看着不远处的那个身影,大殿深处,烛火晃晃,孤灯寞影。可是他掌灯皱眉深思的模样是那样的熟悉,他的身影与她脑海中的那个身影重合。   一瞬间,恍如隔世的心痛袭来。依旧会痛,依旧惦念。   其实,谁当皇帝,谁手握江山,与她有什么关系。她最惦念的人,最惦念的事,已是无可挽回,无可更改的。就连留在心里的最后的疑问,也只剩再也听不到答案的回响。   记忆里的人是无可取代。   而眼前这个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竟也不知不觉走入了眼里。许是因为相似,许是因为不同。   谁说一个人的心里不能容下两个人呢。   林芝儿扶着大殿的门栏,静默的的站着,朱红色作旧,藏掖着沉沉光阴。   她轻叹口气,未进大殿,站了一会儿便回去了,什么也没问。   又一月有余,傅恒依旧没有多陪林芝儿,但她要什么就有什么,不要什么就不会有什么,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便不做什么。傅恒每日都会让宫人送东西来,今日是一盆梨花,明日是一份特制的蜜饯,后日是一壶上好的江南醉,都不重样。 第53章 梦醒   这一月,林芝儿倒是渐渐安心了些,因为她知道他会一直在那里,即便不会常常见面,可是他却莫名的让她安心。   来到这个世界里的时光,一个又一个意外,一次又一次危险,自由也显得局促。可是现在在他身边,林芝儿倒像是一个自由的风筝。他圈起来的世界,日头暖,风雨也温和,他永远会在线的尽头,她拥有无限的自由。   自由和宠溺,像极了她熟悉的爱和牵挂。   这次,她想珍惜。   那日,天和日清,林芝儿采了新开的桂花,为傅恒做了桂花糕,他最喜欢初秋时节银桂做的桂花糕。他说过桂花糕有一种暖暖的味道。   她拿着桂花糕进了大殿,殿中除了傅恒还有一人。云在陌。   林芝儿看清是云在陌后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说着匆匆将桂花糕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抱住了云在陌,问着:“怎么突然就来了,也没有告诉我一声?这些日子还好吗?云在渊有难为你吗?”说着她抱着云在陌的胳膊又紧了几分。   “你一次问这么多问题,我该怎么回答。”云在陌不急不徐道,明明是带着些许宠溺的话,可却说得没有感情。   林芝儿松开她,眼中几丝担忧,看着她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云在陌看着林芝儿的眼睛笑着摇了摇头,旋即看向傅恒道:“我只是想要回我该得的东西。”说着她遮下了自己的面纱。   那张绝艳的脸,像初秋的桂花,盛放着动人心魄的美丽,香味幽幽,仿佛闻一下就会让人沉浸在梦里,再难醒来。   她的眼神却是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林芝儿一头雾水的看着她,目光停顿一瞬。   身后哐当一声,傅恒一瞬的慌乱错步,撞掉了桌案上的青花瓷。   林芝儿看向傅恒,她从傅恒眼中看到了慌乱,难以置信,无措,失落,以及转瞬即逝的动容。   云在陌看向林芝儿,目光云雾漫漫,她的手轻轻抚上林芝儿的脸庞,道:“你看,他认出我来了。你怎么就不记得我了,怎么可以不记得?”落音时,云在陌眼中的雾霭多了一层水汽,更显梨花沾露的动人。   林芝儿眉头都皱在了一起,脑中突然多了一个以前没有过的想法。如果她也是来自上一世的人,她认得自己,自己却不认识她,那么她一定上一世乌拉那拉青芝的故人。   云在陌缓缓放下抚摸林芝儿面庞的手,动作温柔又缱绻,眼中的温度却再次消失:“你做了桂花糕?呵,为他做的吗?”说着她唇边笼起了一层笑意,这是她今日在大殿中第一次笑,笑意里却铺陈了一层寒凉。   云在陌说着走到了放着桂花糕的桌边,轻轻拿起一块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林芝儿目光再次扫过傅恒,傅恒此刻只看着云在陌,他眼中复杂的情绪依旧,似是感觉到了林芝儿的目光,他垂目,眉头微锁。   林芝儿从来未见他在自己面前这样过,她明白,上一世的云在陌于傅恒而言是一个特殊的人。   “你的桂花糕里少了一味薄荷,一味蜂蜜。”说着云在陌放下手中的桂花糕,看着林芝儿道:“你知道皇上为什么喜欢桂花糕吗?因为那是大婚后,我为他做得第一道糕点。”   林芝儿的手缓缓握紧袖口,小声重复:“薄荷,蜂蜜……皇上?”她说着又看一眼傅恒,傅恒目光垂得更深,似是被挖出了精心藏好的秘密,又似被揭开了心里经年未愈的旧疤。   林芝儿觉得胸口有些闷。上一世,她记得上一世弘历也是喜欢桂花糕的。她之所以记得不是因为她关心弘历,那时候的她从不曾认认真真将他的喜好记在心里。她之所以记得是因为有一次在书房,落茵说给弘历带了他最喜欢的糕点,是一盘桂花糕。但当时弘历只闻了一下,便撂下了,他说没加蜂蜜和薄荷,他不吃。   林芝儿当时觉得挺奇怪的,加蜂蜜还可以理解,但加薄荷未免有些奇怪。所以便记得了。   还未等林芝儿想清楚,云在陌便道:“你知道,为什么每及家宴,皇上定会让御膳房做一道桂花鲈鱼放在自己手边,但却从来不吃吗?”   林芝儿避开云在陌的目光,她记得,每及家宴,弘历手边确实都会有一道桂花鲈鱼,但他却从来不吃,别人也更不会去碰。她看到过几次,觉得奇怪,但那时不关心,也没有问过。   她还记得,当年落茵在岸边踩死的也是一只鲈鱼,落茵那时的样子,仿佛是恨之入骨。   云在陌却走回林芝儿身边,拿手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向自己。   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因为我最爱吃西湖桂花鲈鱼。可惜,我去世得早,没能继续分享皇上对你的宠爱。你看,连你都不记得我了。”云在陌的一字一句都插到了林芝儿心里,不见血的痛。   林芝儿已经知道她是谁了。是弘历念念不忘的结发妻子,富察皇后。   她抓住云在陌的手,想把她的手扳开,用了几分力,却丝毫无用,纹丝不动。   “怎么,这就不想听了,想逃?我听弘昼说过了,她说你生了一次重病,病好后就不大记得以前的事了。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你知道为什么早先你一点不受宠爱,我故去后弘历却对你格外上心,还扶持你当了皇后吗?”   林芝儿仿佛能预感到这个答案,她不想听,用双手捂住了耳朵,声音颤抖道:“不,我不想听,不想听。”   云在陌却用另一只手拉下了林芝儿的右手道:“我为你如此苦心孤诣,你怎么能不听。你要听。他对你的宠爱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临死前求他一定要善待于你,一定要将你扶上后位,那是我唯一的遗愿。”云在陌说罢,松开了林芝儿,林芝儿无力的瘫软在地上。   云在陌却还未尽兴,她看向傅恒道:“我说得对吗?皇上?”   林芝儿终于奔溃,她知道了答案,可是她不能相信,她大喊道:“你为什么要叫他皇上,你不认得他吗?他不是皇上,他没有称帝,他是富察傅恒,你的弟弟啊。”说着眼泪已经不受控制的往下掉了。   傅恒没有说话,他双手紧紧握着桌沿,指甲在桌上划出几道刮痕,几丝血迹。   云在陌笑了笑,笑声绝尘般好听,她继续说着,细细数着弘历对她的爱,慢慢道来傅恒便是弘历。   林芝儿一句也听不进去了,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心里空了一片,整个人也都空了。   她含泪盯着傅恒,想听到他说一句,不是,不是这样的,想听到他说,云在陌说得都是假的,都是骗她的。   但是傅恒没有,他低着头,纹丝不动。   林芝儿始终看着他,时间一分一秒锤在她心上,他却始终没有说一句不是这样的。   云在陌说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过往种种一点点串接起来,一点点清晰起来。   他是他。   他爱她。   明明是花开的时节,她看到的却是冰原万里,叶落茫茫。   仿佛全世界的美好和艳阳天都瞬间被封了起来,从此,暗无天日。   后来的事,林芝儿都记不清了。她是怎么走出大殿的,又是怎么离开明国皇宫的。她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傅恒承认了自己是弘历,只记得傅恒那日没有再看自己。   她离开的时候没有人拦着,一路轻蹄快马,转瞬就出了皇城。   曾一路跋涉而来,曾一点一点打开心扉,可原来只要一瞬间,毁灭一切期待,就只需要一瞬间。   那日,阳和风暖,可每一缕暖意却像冰刀,一刀又一刀的割入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她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自己明明一直是主角,一直是。   可到头来,一切却都成了空,爱不属于自己,人不属于自己,梦也不属于自己。   林芝儿独自逃离明国后,来到了清国边境的一处小城,泉城。西北边陲,虽是小城,却是南来北往,通西域的重要城池。   她用了一段时间从旧梦中醒来,却也没能真正醒来,有些伤注定得带在身上。   泉城外东南方向三里处有一池深潭,西南方向五里处有一壁悬崖。   许多次,她坐在潭边,坐在悬崖边,都想过就此了结自己的生命。活着,多多少少是一件让人疲惫的事,尤其爱过的人怎么都无法忘记,受过的伤怎么都无法原谅。   几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   那晚,凉月无边。林芝儿又一次到了城外深潭边,还没等她稳稳坐在潭边就听到噗通一声,对面暗影里有人跳到了潭里。   “哎哟,吓死我了,你倒是和我想得一样,觉得这是一个自杀的好地方。”她说着冲过去把人救了上来。   救上来的是一个姑娘。   原来姑娘是泉城醉梦戏楼的角儿,叫莫离。被救上来后,莫离哭哭闹闹了一整夜,林芝儿听着她的故事,安慰了她一整夜。   第二日,林芝儿好像突然想明白了许多事,还和莫离一见如故。她回去后就典当了全部的首饰,开了一家戏楼,叫梦归楼。   莫离成了梦归楼的角儿。 第54章 归梦(尾声)   自那日以后,林芝儿就没有再去过城外的深潭和悬崖了。   直到听闻那件事。   当时,两桌子的客人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就要动手。林芝儿问了两句,他们吵架的原因是一方觉得傅恒是一代枭雄可惜最终毁到了女人手中,另一方觉得傅恒是大奸大恶之徒,罪有应得。   原来,两日前,在傅恒与秦国三公主云在陌大婚之日,傅恒被烧死在了寝殿里。   联姻是骗局,婚宴成了一场屠杀。而这一次,胜者不是傅恒,是云在渊。   林芝儿知道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径直走出了梦归楼。   心好像是麻木的,又或许是痛到麻木。   他还爱她,她却要杀他么。许多事,林芝儿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可是如果他死了,无论明白与否,无论是非对错,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她静静在潭边坐了一晚。   次日,回到梦归楼,晨光里,她见到了傅恒。   他没有死。一身素衣,风尘仆仆。   那刻明明是晨曦微暖,他看上去却像个风雪夜归人。   林芝儿愣在原地,转瞬便哭着笑了起来。她想冲上去重重的打傅恒一个耳光,也想冲上去紧紧的抱住他,更想从有他的世界里消失。不想多问一句,不想再痛一次。   没等她做任何事,傅恒便冲上来紧紧将她抱住,紧到她几乎无法呼吸。   他说着:“对不起,对不起。这次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无论发生什么。”   她没有将他推开,只是哭得越发伤心。   他却将她抱得更紧。   傅恒早就知道云在陌会在婚宴时和云在渊里应外合,屠城夺权。他没有揭穿,而是配合演完了整场戏。   上一世,权利,金银,江山,天下,民心,他应有尽有,早已厌倦。他唯一没放下的不过就是心间的那一朵花,那一份眷恋,那一个人。   上一世,他起初念着的确实是富察皇后,将青芝封为继后也确实是因为富察皇后的遗愿,但后来林芝儿确实占据了他的心,他所有的爱意,眷恋,挂念也都只为她一个人了。   富察皇后是他不懂世事的一往情深,林芝儿是他求而未得的宿命归属。前者是年少的惦念,后者是命里的朱砂。   对于富察皇后,他更多的是亏欠。那日大殿之上,云在陌摘下面罩,傅恒确实十分震惊,时隔多年,从未想过还能再相见,隔着生死,隔着光阴,他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   而云在陌说得每一句话他都无法反驳,他确实曾经惦念着她,他也确实就是弘历,他一直逃避着将自己是弘历的真相告诉林芝儿,没想过那时竟是以那样的方式被揭穿。   彼时的他手足无措,万蚁食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林芝儿仓皇而逃。   其实傅恒久久未称帝是因为他根本没想过再当皇帝,这一世他想要的不过是守着林芝儿,闲云野鹤自由自在的活着。草屋一方足矣,佳人在侧足矣。   他最后选择占领明国都城,一是因为他知道当今清国皇上已经不信任他了,回去就只有死,二是因为他想将明国交到云在渊手中,助他实现天下大统的帝王之愿。   上一世,弘昼在他年幼时曾救他一命,但弘昼那一生终究是过得憋屈。他知道弘昼有治世才能,知道他有宏图伟愿,但从一开始他就替弘昼决定了他志难酬,意难平的一生。   一个有才能的王爷注定不能顺顺当当的过完一生,但一个闲散的皇弟可以。   选择和对错是一回事,亏欠和弥补是另一回事。这一世,傅恒想将欠了的都还了,成全别人说到底也是成全自己。   他知道了云在渊要屠城后,便开始了计划,想顺着婚宴金蝉脱壳。他一边一直派人跟着林芝儿,一边计划着离开。   他知道云在陌想杀自己,但一直不知道为什么,直到婚宴那日。   云在陌告诉了他,她一直都爱着青芝。以一种不该爱的身份,爱着一个不能爱的人。   她对青芝的爱是不懂世事的一往情深,也是求而未得的宿命归属。她对他,是顺从,是无奈,是恨。   傅恒将一切都告诉了林芝儿。   此世种种,前世种种,都告诉了她,毫无保留。   上一世,江南游船上,也是他布的局,是他将林芝儿和弘昼迷晕,伪造了春宵一夜的假象,然后又假装一切被自己撞破。他不过是想林芝儿去冷宫好好想想,让她收敛一些,也让她明白并珍惜自己的情意,但结果却是他始料不及的。   落茵假传圣旨下毒毒死了林芝儿。而上一世的他,最终也不知真相,只以为是林芝儿厌恶极了自己,在冷宫自尽。   一切都说明白时,烛火燃尽,天光微暖。   梦归楼门前的梨树兀的便开了花,好似一夜成春。   傅恒和芝儿,彼此被冰雪覆盖的心也终都见了天日。   林芝儿轻抬手抹去眼角泪花道:“你故事讲得挺好的,适合写话本,不如就留在梦归楼给我写话本吧。”   傅恒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做什么都好,只要在你身边。”说罢轻吻她额头,目光里的温柔缱绻似暖阳,漫出十里,如夏。   荒漠亦成花海。   十年后。   西域边陲泉城,梦归楼声名远扬。   五湖四海的达官贵族,江湖侠士都会来此观戏,却是一座难求。   比这座儿更难求的是见梦归楼老板一面。有人说梦归楼的老板是男的,有人说是女的,有人说老板常年游历五湖四海收集见闻,故而难得一见,有人说老板神通广大,和皇族有诸多牵连,不便露面。传说很多,但无人知真假。   相比于老板的传说,人们倒是戏曲更感兴趣。传说,梦归楼的戏不是纯话本,大多是真实的事儿改编来的。这就相当有趣了。   有几出戏格外有名。   一出,逃梦。戏唱一位皇后,厌倦了宫内的牢笼般的生活,放弃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和一名侍卫私奔了,最终逃离了禁锢了一切皇城,去往了人间的平凡和繁盛。终是过上了东篱采菊,南山在侧的日子。   一出,聚梦。戏唱一位宰相娶了一名身份低微的宫女,曾是青梅竹马,期间离散几重,终得彼此原谅,相扶相守一生。   一出,帝梦。戏唱一位帝王,终得了天下大统,却不喜女色,未有子嗣,种了一宫梨花,终日沉迷酒池,入了旧梦。   一出,归梦。戏唱一双人,生生死死几个轮回,彼此命定之人,终得善果。   红尘策马,皓雪,白头。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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